要干掉你的孩子，就让他全面发展

作者：叶开

“全面发展”这个荒谬概念，蔓延在教育界几十年了。

“全面发展”概念基于一种培养“超人”的“幻理念”，以这种“幻理念”培养孩子，理论上都能成为“超人”，或者“全能人”。

“全能人”在概念上相当于“超人”：能文能理，能文能武；能高能矮，能胖能瘦。上知天文，下懂地理。出得厅堂，进得厨房。长得帅，还有钱！

“全能人”在“幻理念”上是迷人的。

而要培养出“全能人”，其概念自然是“全面发展”了。

这种“全能人”只在玄幻小说里存在：男版汤姆酥，女版玛丽苏。

“全面发展”这只吊睛白额猛虎，盘踞在人们脑袋里久而成窝了。教师、家长和教育主管部门、教育政策制定者，都为此着迷，到了五迷三道的程度。

“焦虑部”“体卫艺教司”的王师长，脑袋里也盘踞着这只猛虎。他老人家刚宣布体育成为考试主科，又宣布美育成为主科。

我在朋友圈上转发了一下这个消息，立即有很多人冒头。

有位家长说：我们这里已经形成了向体育老师买分数的产业。

我的一位老同学说：她考上大学后，体育分数是随便往高里填的。

有投资界朋友敏锐地指出：利好体育运动与美术培训相关产业。

我不知道王师长的孩子在哪里念书。不过我知道很多基础教育高吏们，他们的孩子小学初中就早早送出国读书了。这些高管十分不地道地制订了一条条“龟腚”，不管别人家孩子的死活，反正他们的孩子早就溜之大吉了。“焦虑部”有那么多司，那么多师长，每一位师长大人为了多出成绩，都隔三岔五宣布一项新“龟腚”，让孩子们残喘在这些恐怖的“猛龟”中。

我不反对身体锻炼，相反一直呼吁学校真正减负，让孩子增加运动时间。我反对的是体育和美育进入主科，更反对一刀切的考分制。体育和美育不是不重要，而是拓展性能力，可以让孩子、让家长根据自己的天赋来更合理地选择。学校和管理部门，只要切实地做到给学生们减负，让他们有运动锻炼的时间。

我一直建议家长，三年级之前不要读太多书，不要报任何课外班，而是带着孩子多运动，多旅游，多玩耍。你在欧洲、在北美都能看到他们的小学生，个个都是快快乐乐、阳光灿烂、活蹦乱跳的。没什么作业，没什么刷题，而是运动，玩耍。好动的多动，好静的冥想、瑜伽，都可以，并不是一刀切都要拍球多少个，跳绳多少次，或者八百米多少分钟。这种强行的评测，缺乏对每一个孩子个体的更准确的身体评测，都是不科学的。全国各地常常出现的学生猝死的消息，都是这种不科学的一刀切而导致的。

很多孩子体弱多病，很多孩子长成小鲜肉，除了学校作业太多、运动少之外，还有吃不好，营养不足的问题。学校午餐问题，一直是严重问题。前粮食部长章乃器先生有个高见，认为中国应该改变餐饮习惯。起码学校午餐要以西餐为主，保证质量、健康和能量，还节省时间。

涉及到孩子们身体和精神健康的核心问题是：睡眠严重不足。

真关心孩子的身心健康，请切实减少刷题量和课后作业。每天可延迟到九点钟上学，不要让孩子在和平时代“披星戴月”。保证他们的睡眠时间，才是真正的关爱孩子。

我反对不了“德智体美劳”这个政策，但是我反对“全面发展”这个梦幻。

你一个人做梦是可以的，把这个美梦创造成玄幻小说也很好。但落地成形变为政策，则恳请师长们慎之又慎。

大家都要更认真地思考，“全面发展”这个“幻概念”，是不是有实现的可能性。

追溯起来，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教育界就开始塑造“大师”的“全能”形象，在全社会掀起了对“大师”的崇拜，还什么“百科全书式”，告诉人们大师是全能的。会画画、能雕塑、又能创造机械图纸的米开朗基罗是百科全书式大师，爱因斯坦会拉小提琴，杨振宁国学水平很高，都是这种的神话。

你只要冷静想一下，就知道爱因斯坦的小提琴水平超不过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杨振宁的国学水平也超不过一名大学的普通古典文学教师。不是他们智慧不够，而是每一个人的时间都有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同时也有自己的才能局限。他们在物理学上是大师，但在音乐艺术国学上，只是票友。

然而，像这种根本不成立的神话，却深受家长的欢迎。他们眼睛都闪烁着迷之光芒，总幻想自己的孩子“全面发展”，然后成为大师。

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妈妈们带着孩子穿行在城市街道，小小年纪从语数外理化生各科补习班，到舞蹈班、钢琴班、陶艺班、游泳班、编程班、国画班，还有围棋班、击剑班、跆拳道班等等兴趣班……各种补课无穷尽。上天赐予人类每天二十四小时，妈妈们却恨不得劈成两半当作四十八个小时来花。这些还都只能是课外时间。周一至周五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六点回家，白天的十二小时，孩子们都耗在学校里了。从早到晚，孩子们几乎一刻不停地上课、笔记、作业、测验，一分钟空闲时间都没有。有些学校连课间休息都不让孩子出教室，要抓住五分钟时间做两道练习题。

如果不出意外、心想事成，家长们花了两三百万培训费、从孩子六岁到十八岁十二年里一位妈妈每天风雨无阻地开车接送，累积旅程起码有二十万公里了。在家长的幻想中，经历如此高强度折磨后，孩子们最终都会“百炼成钢”，变成“全面发展”大师的。但很不幸的是，最终的产出，却是大量的“百炼成渣”。

这也不完全是妈妈们的错，而是整个社会大环境使然。更严重的问题在于主管部门的拍脑袋政策的导向。而因为教育主流思想就热爱“全面发展”这个“幻理念”，全国各地的教育机构、辅导机构肯定就兴风作浪了。

孩子一生下来，家长们就被各种教育机构、各种“名师”忽悠了。在这些机构和名师的嘴里，你的孩子必定是下一个杨振宁，说不定还可能是爱因斯坦。如此万载难逢的天才，未来可能是改变全人类的大人物，你完全不敢浪费他。

为了欺骗让孩子，忽悠他们说你可以成为“全能人”，教育界的各类大忽悠还发明了各种名言和格言来哄骗孩子。贴在教室里的有：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有：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课本里有“愚公移山”、“闻鸡起舞”、“凿壁偷光”、“司马光砸缸”等各类思想骗局，让你坠落其间而无所措，难反思。

如此折腾下，从幼儿园到大学，基于“全面教育”的“幻理念”，整个教育体系从上到下，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打劫唐僧，吃唐僧肉。入学前还活泼聪明可爱的孩子，经历过十二年基础教育，大部分都变成眼神呆滞、痛不欲生的“呆子”。

任何“商品”都要有产出。几十年下来，“全面发展”这个商品到底产出了多少大师呢？

前总理权威地鉴定过了：没有！

不然他老人家就不会仰望星空，发出“大师之问”了。

“全面发展”的最终成果，是大多数孩子一无所长。

只有极个别超高天赋，或父母根本不管而让他们野地里生、野地里长的孩子，反而可能拥有一技之长。如原腾讯的某程序天才、阿里的某商业奇才。有些变成天才、写作天才，都靠野生野长，而拥有较大的生存空间。你放眼到全世界，会看到更多“肄业生”，如比尔·盖茨、史蒂夫·乔布斯、扎克伯格、马斯克等，都并非“全面发展”的人才，而是有独特天赋、学业专精的专才。因为有特殊的才能，即使提早进入社会，仍可以“一招鲜，吃遍天”。

几年前北京有人设立一个天才培训机构。创办者是一个东北神人，他说自己有特殊使命的，要为人类世界培养未来划时代的巨人。很多孩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天降伟人”，让家长们又惊又喜。以此骗了很多中产、高产阶级少则几百万、多则几千万，全都心甘情愿地交给了这位天才培训师。如此划时代巨人怎么敢耽误？不为自己，也要为全人类啊。于是自学成才的天才培训师，轻松地赚到了数千万培训费。他的方式也很高明，一会儿让家长买来自印度的神丹，一会儿让家长买来自非洲大陆的奇石。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后来发现，这些神物都是“天才培训师”在淘宝上买来的。

一位醒悟过来的家长报警后，“天才培训师”为世界培养未来巨人之路，很遗憾地提早终结了。

但更多家长们仍然被各种机构、各种学校的老师、校长们忽悠。“全面发展”的“幻理念”被深深地灌输到你脑子里无法摆脱。

我反对“全面发展”这个“幻理念”，因为这是根本不能实现的。照着这个理念去生产“全能人”，就是“缘木求鱼”。此外，如果司长们不慎重考虑，而是拍脑袋出政策，那么被折腾的是孩子，得收益的是培训机构。

在这个社会上，涉及到培训与金钱，都有可能造假、作假、假冒。前不久激起了滔天巨浪的山东冒名顶替上大学的案件尚未落幕，相信今后体育和美育造假的案例会无穷无尽。

基础教育现实中，孩子们已经被无穷无尽的刷题、作业占据了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时间，有些孩子连做梦都在刷题，都在写作业——还记得几年前那个著名的段子吗：“垂老病中惊坐起，今天还没写作业”、“生当作人杰，死当写作业”——因此，恳求“焦虑部”各司制定各种“新龟腚”时，要调研现实，先解决孩子时间被占用过多的问题，先解决“应试教育”的一考定终生的不合理现状，而不要漠视现实状况，假装没有问题，而胡乱出台各种新政策。

我只知道，王师长每宣布一个新消息，家长们都瑟瑟发抖。

本来家长们已经够忙了，现在更是要上天了。

2020年10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