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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沈园诗词欣赏

千古放翁千古情

——陆游沈园诗词欣赏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一生有两大难以释怀的情结,一是爱国,一是爱情。他强烈的爱国精神,使他创作了许多悲愤激越的悲歌;而他挥之不去的爱情感伤,又使他留下了不少洒泪泣血的爱情挽歌。一组“沈园诗词”记载着他情感世界的千古遗恨。

沈园位于绍兴市东南,是宋代一位姓沈的绅士修建的一所私家园林,因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悲剧闻名遐迩,近千年而不废。走进沈园,一尊奇石上镌刻着元好问的诗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一千古疑问,料想也无人能作出准确的答案,它代复一代地叩问着芸芸众生柔弱的心灵,把无数“情种”的心潮掀动得难以平静。正南断墙上的两首《钗头凤》,更让人幽思万端。

1144年,20岁的陆游怀着对爱情的美好憧憬,与才貌俱佳的表妹唐琬结婚。他俩本是青梅竹马,婚后更是恩爱情深。但这美满的婚姻,并没有博得陆母的欢心。由于陆母百般挑剔,陆游不敢违背母命,只得休妻再娶,一曲凄婉的爱情悲剧从此拉开了序幕……

夫妻无奈分离十年后的一个春天,陆游独自游览沈园,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在园中与唐琬及其丈夫赵士程相遇。一别十年,天各一方,偶然相遇,悲喜交加。往事不堪回首,现状只得面对。唐琬忍泪含悲,备了酒菜款待。陆游望着凄然欲绝的前妻,更是心如刀割,借酒消愁,悲情难抑,挥笔在园壁上写下了千古绝唱《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词的上片从眼前的情景入手,选取两个富有代表性的细节,既写出了唐琬为陆游把盏时美丽的姿态和深情的内心,又形象地表现了他们见面时的柔情蜜意。而墙内柳绿烘托出的满城春色,又为他们的久别重逢增添了明丽和谐的色彩。自然界的春意,暗含荡漾在心中的激情,流露出陆游在见到唐琬时的高兴。然而,短暂的高兴,无法抑制离别的痛苦,此时此景,怎不勾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东风恶”,暗喻陆母的横蛮干预,无情地将一对鸳鸯拆散,使得两人遭受巨大的感情折磨。而面对离索之苦,满怀愁绪无法表达,只得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错,错,错!这既是对自己没能顶住压力的悔恨,也是对母亲专断的否定,更是对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控诉。下片由感慨往事回到现实,抒写两人被迫离异后的哀痛。先写唐琬,如花的面容憔悴了,消瘦了,流不尽的眼泪里饱含着道不尽的离愁。一个“空”字,包含多少无奈;一个“透”字,足见伤悲无尽。后写自己,“桃花落”与“东风恶”相照应,既写出自然景物的因果关系,更暗喻人事的变化。十年来,天各一方,信书难传,旧情难续,纵有山盟海誓,又如何表达呢?如今桃花凋谢,园林冷落,心境凄凉。明明在爱,却不能去爱;明明不能去爱,却又舍不下这份爱。目睹唐琬的悲戚之状,怜惜、抚慰、悔恨、怨痛,一起涌上心头。这是任何一个语言大师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这种难以名状的悲哀,逼得诗人只有再一次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莫,莫,莫!全词也就在这极其沉痛的喟叹中嘎然而止,留给读者无尽的幽思。

唐琬读了这首词,悲痛欲绝,泣泪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沈园别后,原本体弱的唐琬沉于旧情,忧思抑郁,不久便与世长辞。唐琬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漫漫长恨让陆游一人去承受。

此后,陆游走上仕途,赴闽蜀,进赣淮,入朝还乡,数遭罢黜,66岁后,赋闲山阴故里。在漫长的岁月里,尽管他政务繁忙,戎马倥偬,踪迹不定,迁贬无常,但是,对于唐琬的怀念,对于沈园的眷恋,却愈久弥笃,愈老弥深。其间写下了不少悼亡诗。

63岁时,一日,他“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写下了两首哀怨的悼亡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时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43年前他俩结成夫妻,采菊题诗,双双对对,而今诗人又来采菊,却是单身只影。除了秋菊散放的清香,早已是物是人非。好梦难回,愁肠难了,残稿蒙尘,万事消磨,只有深沉的怀念在与日俱增。1192年,68岁的陆游重游沈园,望着当年自己题写《钗头凤》的半面破壁,触景生情,遂作《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首禅龛一炷香。

一缕清香,让他思念起少时采菊题诗的生活,愁肠欲断;重来沈园,坏壁词迹,更把他拉回到与唐琬“相见时难别亦难”的情景,应是肝肠俱碎了,更何况到了黄泉路近的暮年!旧事漠漠,后梦茫茫,万念俱灰。何以表达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呢?唯有把它化作一缕幽香,也许它会飘向泉台,去抚慰前妻的灵魂吧!该诗运用“黄”“愁”“空”“断”这些悲情的词语,读之催人泪下。1199年,75岁的诗人又来到沈园,此时的沈园已三易其主,景物也今非昔比,抚今追昔,不禁潸然,作《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亦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老柳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往事已缈,相思难却。斜阳镀哀,画角送怨,沈园已非,触景情伤。尤是那曾经照映过唐琬倩影的绿波,沉重地叩打着诗人的心弦,又奏出了哀怨的曲调。玉陨香消四十多年了,第一次偶遇时的“满城春色宫墙柳”,早已是苍老得长不出柳絮了。只有那绵绵相思却日甚一日。虽然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不久也将葬于会稽山下,按理说,也该尘缘已断,但凭吊故地,仍然是潸然泪下,不能自已。1205年,81岁的诗人还在深夜里梦游了沈园: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岁月悠悠,沈园一别,五十余年,沧海桑田,那人,那情,仍是梦萦魂牵。尽管怕到城南,尽管怕伤离情,但是,那人太可爱,那情太深沉,就在幽梦里再去感受吧!梦中,梅花仍开,春水照流,墨痕犹存,只是音容已缈,玉骨成土,其情何堪!82岁时诗人又作《城南》:“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鸿归来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为谁指颓墙?”字里行间充满着眷恋和相思,流露出不堪回首的无奈与绝望。一段真情,终身不渝;一个爱人,至死难忘。1208年,84岁高龄,行将离世的陆游,还满怀深情地来到沈园凭吊,写下他一生中最后一首沈园诗《春游》:“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大限将至,放不下的还是那个人,忘不了的还是那段情。

陆游的爱情悲歌,从他生命的晨曦一直唱到生命的晚霞,折磨了他半个多世纪,也奏响了爱情的千古绝唱!他的沈园诗,正如陈衍所评:“无此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人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宋诗精华录》)他留给人间的是千秋至情。我为陆游扼腕而叹,更为陆游击节而歌!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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