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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白话译文】

轮回之说

轮回之说,凿然有之。恒兰台之叔父,生数岁,即自言前身为城西万寿寺僧。从未一至其地,取笔粗画其殿廊门径,庄严陈设,花树行列。往验之,一一相合。然平生不肯至此寺,不知何意。此真轮回也。

朱子所谓轮回虽有,乃是生气未尽,偶然与生气凑合者,亦实有之。余崔庄佃户商龙之子,甫死,即生于邻家。未弥月,能言。元旦父母偶出,独此儿在襁褓。有同村人叩门,云贺新岁。儿识其语音,遽应曰:“是某丈耶?父母俱出,房门未锁,请入室小憩可也。”闻者骇笑。然不久夭逝。朱子所云,殆指此类矣。天下之理无穷,天下之事亦无穷,未可据其所见,执一端论之。

轮回之说,确实是有的。恒兰台的叔父,出生才几岁,就自说前身是城西万寿寺的和尚。他从未到过那地方,拿起笔勾画那里的殿廊门径、装饰摆设、花树行列,派人去验证,都一一相符。但是,他平生不肯去那个寺,不知是什么意思。这是真正的轮回。朱熹所谓的轮回,就是指死人的生气未尽,偶然与活人的生气凑合起来,这种情况也确实存在。我家崔庄佃户商龙的儿子,才死去,就出生在邻家。这孩子未满月,就能说话。元旦那天,父母偶尔外出,只有婴儿一人在襁褓里。同村一个人来敲门,说是恭贺新年。婴儿能辨别出他的语音,急忙回答说:“是某位老丈吗?父母都出去了,房门没有加锁,请进屋来坐一会。”听到的人惊异地发出笑来。但是,这孩子不久夭折了。朱熹所说的,大概是指这类情况。天下之理无穷无尽,天下之事也无穷无尽,不可根据自己的见闻,拘泥于一个方面来理解。

旅舍斗妖

德州李秋崖言:尝与数友赴济南秋试,宿旅舍中,屋颇敝陋。而旁一院,屋二楹,稍整洁,乃锁闭之。怪主人不以留客,将待富贵者居耶?主人曰:“是屋有魅?不知其狐与鬼,久无人居,故稍洁。非敢择客也。”一友强使开之,展襆被独卧,临睡大言曰:“是男魅耶,吾与尔角力;是女魅耶,尔与吾荐枕。勿瑟缩不出也。”闭户灭烛,殊无他异。

人定后,闻窗外小语曰:“荐枕者来矣。”方欲起视,突一巨物压身上,重若盘石,几不可胜。扪之,长毛鬖鬖,喘如牛吼。此友素多力,因抱持搏击。此物亦多力,牵拽起仆,滚室中几遍。诸友闻声往视,门闭不得入,但听其砰訇而已。约二三刻,魅要害中拳,噭然遁。此友开户出,见众人环立,指天画地,说顷时状,意殊自得也。时甫交三鼓,仍各归寝。

此友将睡未睡,闻窗外又小语曰:“荐枕者真来矣。顷欲相就,家兄急欲先争力,因尔唐突。今渠己愧沮不敢出,妾敬来寻盟也。”语讫,已至榻前,探手抚其面,指纤如春葱,滑泽如玉,脂香粉气,馥馥袭人。心知其意不良,爱其柔媚,且共寝以观其变。遂引之入衾,备极缱绻。至欢畅极时,忽觉此女腹中气一吸,即心神恍惚,百脉沸涌,昏昏然竟不知人。

比晓,门不启,呼之不应,急与主人破窗入,噀水喷之,乃醒,己儽然如病夫。送归其家,医药半载,乃杖而行。自此豪气都尽,无复轩昂意兴矣。

力能胜强暴,而不能不败于妖冶。欧阳公曰:“祸患常生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岂不然哉!

德州人李秋崖说:他曾与几位朋友去济南参加秋试,住进了一家旅店,旅店的房子十分破旧。旁边那个院子,有两间房屋,收拾得比较整洁,可房门紧闭,无人居住。他们嗔怪旅店主人说:“你放着空房不让住,是不是想留给阔佬们?”主人说:“这两间房不太安全,不知是闹狐还是闹鬼,久已无人敢住,所以比别处干净一些。我哪儿能选择客人?留房不租呢?”有位朋友强使主人打开那两间房的房门,铺开床上的被褥独自躺下,临睡前吹出大话说:“如果碰上男鬼,我就和他摔一跤;若是女鬼,正好和她睡一觉,到那时,你们也别不好意思出来。”说罢,他关好门,吹灭蜡烛,一会儿就睡着了,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夜深人静后,他忽听窗外有人小声说:“陪你睡觉的来了。”他正要坐起来,突然有个大家伙压到了他身上,其重如同磨盘,使他几乎无法承受。摸一摸,满身长毛,并发出了牛吼一般的喘息声。这位朋友很有力气,便同那家伙搏斗起来。那家伙也挺有劲儿,而且毫不相让,双方牵拉拽扯,扭抱成一团儿,在屋里打了好几个滚儿。众朋友听到声音,忙跑来观看,只见屋门紧闭,里面传出了“砰砰訇訇”的磕碰声。约摸过了两三刻钟,那妖物的要害被击中了一拳,“嗷”地一声逃走了。这位朋友开门出来,见众人站在门外,便指手划脚,描绘起与妖物搏斗的情状,面露得意之色。当时,正是三更时分,大家见已无事,便各自回房睡下。这位朋友将睡未睡之时,又听窗外有人说:“这回,陪你睡觉的真来了。刚才我本想来,但家兄非要先跟你较量较量,因而有所冒犯。如今他已是愧不敢来了,所以小奴得以前来赴约。”说罢,一位女子已来到床边。她用手抚摸他的脸,那手指纤若春葱,滑泽如玉。一阵阵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这位朋友明知她居心不良,但爱其温柔妩媚,便想姑且与她同床以观其变。于是,他将那女子拉入被窝。缠绵亲热起来。正欢畅时,他忽然觉得那女子腹中猛一吸气。便立即心神恍惚、血液沸腾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昏昏然不醒人事了。早上,朋友们来找他,却打不开门,隔窗呼叫也没人应声。他们急忙找来主人,一同破窗而入,用水喷了半天才把他救醒,看他那精神,俨然是个病夫了,众人只好将他送回了家。他求医问药治了半年,才勉强能够扶杖而行,从此后他豪气丧尽,再没有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了。此人力可以胜强暴,却不能不败于妖艳女子之手。欧阳文忠公说:“祸患常起于微小的疏忽,智勇者多败于他所溺爱的事物。”难道不是这样吗?

烈妇打鬼

余家水明楼与外祖张氏家度帆楼,皆俯临卫河。一日,正乙真人舟泊度帆楼下。先祖母与祖母,姑侄也,适同归宁。闻真人能役鬼神,共登楼自窗隙窥视。见三人跪岸上,若陈诉者;俄见真人若持笔判断者。度必邪魅事,遣仆侦之。仆还报曰:对岸即青县境。青县有三村妇,因拾麦,俱僵于野。以为中暑,舁之归。乃口俱喃喃作谵语,至今不死不生,知为邪魅。闻天师舟至,并来陈述。天师亦莫省何怪,为书一符,钤印其上,使持归焚于拾麦处,云姑召神将勘之。数日后,喧传三妇为鬼所劫,天师劾治得复生。久之,乃得其详曰:三妇魂为众鬼摄去,拥至空林,欲迭为无礼。一妇俯首先受污。一妇初撑拒,鬼揶揄曰:“某日某地,汝与某幽会秫丛内。我辈环视嬉笑,汝不知耳,遽诈为贞妇耶!”妇猝为所中,无可置辩,亦受污。十余鬼以次媟亵,狼藉困顿,殆不可支。次牵拽一妇,妇怒詈曰:“我未曾作无耻事。为汝辈所挟,妖鬼何敢尔!”举手批其颊。其鬼奔仆数步外,众鬼亦皆辟易,相顾曰:“是有正气,不可近,误取之矣。”乃共拥二妇入深林,而弃此妇于田塍,遥语曰:“勿相怨,稍迟遣阿姥送汝归。”正旁皇寻路,忽一神持戟自天下,自入林中。即闻呼号乞命声,顷刻而寂。神携二妇出曰:“鬼尽诛矣。汝等随我返。”恍惚如梦,己回生矣。往询二妇,皆呻吟不能起。其一本倚市门,叹息而己;其一度此妇必泄其语,数日,移家去。

余尝疑妇烈如是,鬼安敢摄。先兄晴湖曰:“是本一庸人妇,未遘患难,无从见其烈也。迨观两妇之贱辱,义愤一激烈心,陡发刚直之气,鬼遂不得不避之。故初误触而终不敢干也。夫何疑焉!”

我家的水明楼和外祖父张氏家的度帆楼,都俯临着卫河。有一天,正乙真人的船泊在度帆楼下。先祖母和先母是姑侄,恰好一起回到娘家,听说真人能驱神役鬼,便一起上楼从窗缝里偷看。只见有三个人跪在岸上,好像陈述什么。接着看见真人拿着笔好像在画什么。估计肯定是邪魅的事,便打发仆人去探探。仆人回来报告说:“对岸就是青县境内。青县有三位妇女去拾麦子,都昏倒在地里。以为是中暑,便都抬了回来。这三个人嘴里喃喃地说着胡话,至今也不死不活。这才知道是中了邪魅。听说天师来了,便一起来陈述。天师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便给他们写了一道符,在上面盖了印,叫他们拿回去,在拾麦子的地方烧化,说是先召神将来查查。”过了几天,人们纷纷传说三个妇女被鬼劫持,经天师镇治,得以复生。好久之后,才了解到详情是这样的:三位妇女的魂被鬼们摄去,推拥到一片树林里,要挨个玷辱。一个妇女老老实实地先被侮辱了;一个妇女起初还挣持,鬼嘲弄道:“某天在某地,你和某某在高粱地里幽会,我们围着你们观看嬉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这会儿又当起贞妇来了。”这个妇女一下被揭了底,无话可说,也被污辱了。十多个鬼依次污辱这两个妇女,把她们折磨得死去活来,几乎不行了,接着又来拉扯最后一位妇女,这个妇女怒骂道:“我从来没做无耻的事,却被你们挟持来,妖鬼怎敢如此无礼?”抬手一记耳光,把鬼打得退了好几步倒下了。其它鬼也都被吓退,互相看了看,说:“这人有正气,不能靠近。怪我们找错了人。”于是一起拥着另两个妇女进了深林,而把这个妇女扔在田埂上。鬼远远地说:“别怨我们,过会儿打发阿姥送你回去。”她正彷徨着找回去的路,忽然有一个神拿着戟从天而降,直入深林中,随即便听见呼叫哀求饶命的声音。不一会儿,哀叫声消失了。神把那两个妇女领了出来,说:“鬼都被消灭了,你们随着我回去。”恍恍惚惚像做了一场梦,三人又都醒了过来。人们去看望另两位妇女,她俩都呻吟着起不来床。其中一位妇女本来是卖淫的,只有叹气而已;另一位妇女估计未受辱的那位妇女肯定要把鬼揭露她幽会的话传出去,过了几天,便搬家走了。我曾怀疑,没受辱的那个妇女这样刚烈,鬼怎敢摄她的魂?先兄晴湖说:“她本来是一个平庸人的妻子,没经过什么灾难,也就无从发现她的刚烈。待她看到另两位妇女受辱,激于义愤,刚烈之气陡然冲起,鬼于是也不得不避开。所以说鬼在起初误犯了她,最后还是不敢对她动手动脚,这有什么疑问呢?”

学仙练功

刘书台言:其乡有导引求仙者,坐而运气,致手足拘挛,然行之不掇。有闻其说而悦之者,礼为师,日从受法,久之亦手足拘挛。妻孥患其闲废至郁结,乃各制一椅,恒舁于一室,使对谈丹决。二人促膝共语,寒暑无间,恒以为神仙奥妙,天下惟尔知我知,无第三人能解也。人或窃笑。二人闻之,太息曰:“朝菌不知晦阳,蟪蛄不知春秋,信哉是言,神仙岂以形骸论乎!”至死不悔,犹嘱子孙秘藏其书,待五百年后有缘者。或曰:“是有道之士,托废疾以自晦也。”余于杂书稍涉猎,独未一阅丹经。然欤否欤?非门外人所知矣。

刘书台曾说:他的乡里有个人练导引术,以求成仙。他坐在那里只顾运气,以致于手足痉挛,但是他仍然修练不停。另外有个人听了这人的事很感兴趣,便拜这人为师傅,天天跟他学习。时间一长,他的手脚也痉挛起来。这两人的妻子儿女们都担心他们这么下去会酿成大病,便各做了一把椅子,常常把这两人抬到一个屋里,叫他们相对着谈论炼丹的秘诀。于是两人促膝交谈,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都从不间断。他们常以为神仙的奥秘,这世界上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再没有第三个人能领会。有人在背后笑话他们,这两人听到了,叹息道:“朝菌不知道月初月底,蟪蛄不知道有春天或秋天。这句话千真万确。是不是神仙怎么能只看外形呢?”这两人直到死也不悔悟,还嘱咐子孙好好地保存他们的书。等待五百年后有缘分的人来阅读。也有人说,这两人是有道之士,假装残废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我读过不少的杂书,只是没有读过《丹经》之类的书。所以上面的说法是对还是错,就不是我这个门外汉所能知道的了。

卖妻

安公介然言:束州有贫而鬻妻者,己受币,而其妻逃。鬻者将讼,其人曰:“卖休买休,厥罪均,币且归官,君何利焉?今以妹偿,是君夫一再婚妇,而得一室女也,君何不利焉。”鬻者从之。或曰:“妇逃以全贞也。”或曰:“是欲鬻其妹而畏人言,故托诸不得已也。”既而其妻归,复从人逃。皆曰:“天也。”

安介然公说:束州有一个因贫穷而卖妻的人,已收下买方的钱币,妻子却逃走了。买方将要诉讼他,他说:“卖方和买方的罪行是一样的,而且钱币要没收给官库,你诉讼到官府,有什么好处呢?现在,我将妹妹赔偿给你。这样,你失去的是一个已婚的妇女,而得到的却是一个处女,这对你有什么不好?”买方就同意了。有人说:“他的妻子逃走是为了保全贞节。”也有人说:“他是想卖掉妹妹;但又怕被别人指责,所以找出一个不得已的办法来做借口。”不久,他的妻子回到家里,接着又跟别人私奔了。评论这件事的人都说:“这是天意啊。”

士人与狐女

程编修鱼门言:有士人与狐女狎,初相遇即不自讳,曰:“非以采补祸君,亦不托词有夙缘,特悦君美秀,意不自持耳。然一见即恋恋不能去,倘亦夙缘耶?”不数数至,曰:“恐君以耽色致疾也。”至或遇其读书作文,则去,曰:“恐妨君正务也。”如是近十年,情若夫妇。

士子久无子,尝戏问曰:“能为我诞育否耶?”曰:“是不可知也。夫胎者,两精相搏,翕合而成者也。媾合之际,阳精至而阴精不至,阴精至而阳精不至,皆不能成。皆至矣,时有先后,则先至者气散不摄,亦不能成。不先不后,两精并至,阴先冲而阴包之,则阳居中为主而成男;阴先冲而阳包之,则阴居中为主而成女。此化生自然之妙,非人力所能为。故有一合即成者,有千百合而终不成者。故曰不可知也。”问:“孪生何也?”曰:“两气并盛,遇而相冲,正冲则歧而二,偏冲则其一阳多而阴少,阳即包阴;其一阴多而阳少,阴即包阳。故二男二女者多,亦或一男一女也。”问:“精必欢畅而后至。幼女新婚,畏缩不暇,乃有一合而成者,阴精何以至耶?”曰“燕尔之际,两心相悦,或先难而后易,或貌瘁而神怡。其情既洽,其精亦至,故亦偶一遇之也。”问:“既由精合,必成于月信落红以后,何也?”曰:“精如谷种,血如土膏,旧血败气,新血生气,乘生气乃可养胎也。吾曾侍仙妃,窃闻讲生化之源,故粗知其概。‘愚夫妇所知能,圣人有所不知能’,此之谓矣。”

后士人年过三十,须暴长。狐忽叹曰:“是鬑鬑者如芒刺,人何以堪!见辄生畏,岂夙缘尽耶!”初谓其戏语,后竟不再来。鱼门多髯,任子田因其纳姬,说此事以戏之。鱼门素闻此事,亦为失笑。既而曰;“此狐实大有词辩,君言之未详。”遂具述其论如右。以其颇有理致,因追忆而录存之。

编修程鱼门说:有位士子和狐女亲热。初次相遇,狐女便直言不讳地说:“我不是要采补精气害你的,也不想假托你我有夙缘,只是喜欢你的秀美,情不自禁而已。但是我一见了你就依恋着离不开,莫非真的是夙缘?”狐女不常来,说:“怕你沉溺于美色之中而得病。”有时来看见士子在读书著文,就离去了,说恐怕妨碍他的正业。这么来往了近十年,两人感情投合像夫妻。士子结婚好久没有儿子,便和狐女开玩笑说:“你能给我生个儿子么?”狐女说:“这可说不定。胎是双方精气相遇结合而成的。男女交合的时候,阳精到了而阴精没有到,或者阴精到了而阳精没有到,都不能成胎。两精都到了,但如果有先有后,则先到的精气涣散无力,也不能成胎。不前不后,双方精气同时到来,阳精先行冲击而阴精包裹在外面,那么阳精就居中为主而成男胎;阴精先行冲击而阳精包裹在外面,则阴精居中为主而成女胎。这是大自然生化的道理,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所以有的一交合便成胎,有的交合千百次而始终不成胎,所以我说这可说不定。”士子问双胞胎是怎么回事?狐女说:“双方精气同样旺盛,相遇后彼此冲击。正面冲击就一分为二。侧面冲击,一种情况是阳精多而阴精少,那么阳精就包裹阴精;一种情况是阴精多而阳精少,那么阴精就包裹阳精。所以双胞胎往往是两男或两女,也有一男一女的情况。”士子问,精气只能在欢畅时来到,少女新婚,只顾又怕又羞了,有的却相交一次就受孕,那么阴精为什么能来呢?狐女说:“新婚之夜,两人相悦。或者开始时难为情,后来便不羞了;或者表面畏缩而心中高兴,感情既然融洽了,精气也就来了。所以偶然也有一次便受孕的。”士子问既然两精相合而成胎,却又说在女子月经之后才能成胎,这是为什么?狐女说:“精气像谷种,血好像土壤。旧血消耗精气,新血产生精气。乘着血产生精气时便可以养胎。我曾侍奉仙妃,偷听过她讲生化的源起,所以了解个大概情况。普通夫妇能了解的事,圣人却不大了解。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后来士子年过三十,胡须暴长。狐女叹道:“这满脸的胡子像芒刺,人怎么能受得了,见了让人害怕,莫非缘分尽了?”士人开始以为她是开玩笑,后来狐女竟然不再来了。程鱼门的胡须很重,任子田因他纳妾,讲了这个故事和他开玩笑。程鱼门听过这个故事,也笑了起来。之后他说这狐狸实际上很健谈,你讲得还不详细,于是讲了上述的内容。因为讲的很有道理,所以追忆着记录了下来。

妓女胜妖

《吕览》称黎丘之鬼,善幻人形。是诚有之。余在乌鲁木齐,军吏巴哈布曰:甘肃有杜翁者,饶于资。所居故旷野,相近多狐獾穴。翁恶其中夜嗥呼,悉熏而驱之。

俄而,其家人见内室坐一翁,厅外又坐一翁,凡行坐之处,又处处有一翁来往,殆不下十余。形状声音衣服如一,摒挡指挥家事,亦复如一。阖门大扰,妻妾皆闭门自守。妾言翁腰有绣囊可辨,视之无有,盖先盗之矣。有教之者曰:“至夜必入寝,不纳即返者翁也。坚欲入者即妖也。”已而皆不纳即返。又有教之者曰:“使坐于厅外,而舁器物以过,诈仆碎之。嗟惜怒叱者翁也,漠然者妖也。”己而皆嗟惜怒叱。喧呶一昼夜,无如之何。

有一妓,翁所昵也,十日恒三四宿其家。闻之,诣门曰:“妖有党羽,凡可以言传者必先知,凡可以物验者必幻化。盍使至我家,我故乐籍,无所顾惜。使壮士执巨斧立榻旁,我裸而登榻,以次交接,其间反侧曲伸,疾徐进退,与夫抚摩偎倚,口舌所不能传,耳目所不能道者,纤芥异同,我自意会,虽翁不自知,妖决不能知也。我呼曰:‘斫!’即速斫,妖必败矣。”众从其言,一翁启衾甫入,妓呼曰:“斫!”斧落,果一狐脑裂死。再一翁租趑趄,妓呼曰:“斫!”果惊窜去。至第三翁,妓抱而喜曰:“真翁在此,余并杀可也。”刀杖并举,殪其大半,皆狐与獾也。其逃者遂不复再至。

禽兽夜鸣,何与人事?此翁必扫其穴,其扰实自取。狐獾既解化形,何难见翁陈诉,求免播迁?遽逞妖惑,其死亦自取也。计其智数,盖均出此妓下矣。

《吕氏春秋》一书中说黎丘的鬼善于变幻人形,是真的有这种事。我在乌鲁木齐的时候,有个叫巴哈布的军吏说:“甘肃有个姓杜的老人,家里很富裕,住在旷野之中,近处有很多狐狸和獾子洞。那杜老头讨厌它们整夜的嚎叫,便把它们都用火熏跑了。不久,他的家人看见里屋里坐了一个杜翁,厅外又坐了一个杜翁,凡是走动坐卧的地方,处处都有一个杜翁来往,几乎有了十多个。这些杜翁的相貌、声音、服饰都完全一样,管理指示家事也都一样。全家人被搅得一塌糊涂,妻妾们也都闭门自守了。妾说,杜翁的腰上有个绣囊,可以辨认出来。仔细一观察,杜翁们都没有。原来事先那绣囊已被盗走了。有人教她们说:‘夜里杜翁肯定要回来睡觉,你们不让他进屋转头就走的,是杜翁;那些坚决要进屋的肯定就是妖。’结果晚上,杜翁以不准进屋就都退到了门外叹气。怒骂喧闹了一昼夜,还是没有办法。其中有一个妓女,是杜翁最宠爱的,十天之中常常有三四天都住在她那儿。她听说了这件事,上门说:‘这些妖鬼有同伙,凡是可以言传的,它们肯定首先知道;凡是可以通过物品加以验证的,它们肯定会幻化出来的。倒不如叫真假杜翁们都到我家来,我本来就是妓女,无所顾忌。可以叫一个壮士拿着大斧头站在我床边,然后我赤裸着在床上,和这些真假杜翁们挨个地亲热交合。这中间,比如翻身曲伸、快慢进退以及抚摩依偎等语言所不能传达;耳目所不能听到看到的,丝毫的同异,我都感觉得到。这些差别是连杜翁自己也不知道的,妖狐决不能知道。我叫砍,便赶紧用力砍,妖狐就露馅了。’人们依着她说的去做。一个杜翁掀开被子刚要上床,妓女大喊:‘砍!’,大斧砍下来,果然一只狐狸脑袋破裂而死。又一个个杜翁稍稍有些迟疑,妓女喊:‘砍!’这个假杜翁果然惊窜而去。到了第三个杜翁,妓女搂着他高兴地说:‘这才是真的杜翁,其余的杜翁都可杀掉。’于是人们刀杖齐举,把假杜翁们打死了大半,原来都是狐狸、獾子变的,那些逃走的从此再也不来了。”其实野兽在夜里鸣叫,又碍了人什么事呢?这杜翁却要去扫荡它们的洞穴,他被搅扰实际是自找的。狐狸、獾子既然会变形,也不难找杜翁陈述,请求避免流离迁徙,这有什么困难呢?却非要兴妖作怪,被打死也只是自找的。如果说起计谋来,这些人和狐狸等,都还不如那个妓女。

和尚与女鬼

吴青纡前辈言:横街一宅,旧云有祟,居者多不安。宅主病之,延僧作佛事。

入夜放焰口时,忽二女鬼现灯下,向僧作礼曰:“师等皆饮酒食肉,诵经礼忏殊无益;即焰口施食,亦皆虚抛米谷,无佛法点化,鬼弗能得。烦师传语主人,别延道德高者为之,则幸得超生矣。”僧怖且愧,不觉失足落座下,不终事,灭烛去。

后先师程文恭公居之,别延僧禅诵,音响遂绝。此宅文恭公殁后,今归沧州李臬使随轩。

前辈吴青纡说:横街有一所宅院,据说时常闹鬼,令居住者不得安宁。对此,主人甚为忧虑,便请来和尚做佛事以超度鬼魂。夜间,正放焰口时,忽然灯下出现了两个女鬼,向和尚行礼道:“师傅们都是酒肉之徒,你们这样的和尚念经忏悔能有什么用处?即便放焰口、布施食物,也不过是浪费粮食,你们不具备佛法,无从点化,布施的食物鬼也无法享用。烦请诸位转告这家主人,请他们另请高明,说不定我们还能有幸得以超生。”众和尚又惭愧,又害怕,乃至有人一不小心跌下了座位。结果佛事还没做定,便熄灭烛火,悄悄溜走了。后来,先师程文恭先生住进了这所宅院,另请了一拨和尚念经,鬼魂作祟之事便从此绝迹了。文恭先生死后,这所宅院现在归沧州李随轩按察使所有。

刻薄待人

表兄安伊在言:县人有与狐女昵者,多以其妇夜合之资,买簪珥脂粉赠狐女。狐女常往来其家,惟此人见之,他人不见也。一日,妇诟其夫曰:“尔财自何来,乃如此之用?”狐女忽暗中应曰:“汝财自何来,乃独责我?”闻者皆绝倒。余谓此自伊在之寓言,然亦足见惟无瑕者可以责人。

赛商鞅者,不欲著其名氏里贯,老诸生也。挈家寓京师。天资刻薄,凡善人善事,必推求其疵类,故得此名。

钱敦堂编修殁,其门生为经纪棺衾,赡恤妻子,事事得所。赛商鞅曰:“世间无如此好人。必欲博古道之名,使要津闻之,易于攀援奔竟耳。”一贫民母死于路,跪乞钱买棺,形容枯槁,声音酸楚。人竞以钱投之。赛商鞅曰:“此指尸敛财,尸亦未必其母。他人可欺,不能欺我也。”过一旌表节妇坊下,仰视微哂曰:“是家富贵,仆从如云,岂少秦官、冯子都耶!此事须核,不敢遽言非,亦不敢遽言是也。”平生操论皆类此。人皆畏而避之,无敢延以教读者,竟困顿以殁。

殁后,妻孥流落,不可言状。有人于酒筵遇一妓,举止尚有士风。讶其不类倚门者,问之,即其小女也。亦可哀矣。先姚安公曰:“此老生平亦无大过,但务欲其识加人一等,故不觉至是耳。可不戒哉!”

表兄安伊在说:他所在县里一人和狐女相好,常用妻子夜里陪人睡觉挣来的钱,买首饰脂粉等赠给狐女。狐女常到他家来,只有这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有一天,妻子骂丈夫:“你知道钱是怎么来的?这么个花法。”狐女忽然在暗中应声说:“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还责备我。”听到的人都大笑。我认为这是安伊在编的寓言。但也足以说明,只有自己没有污点的人才能要求别人。有位绰号“赛商鞅”的人,这里就不写出他的姓名藉贯了。他是个老秀才,带着家眷住在京城。他天性刻薄,凡是好人好事,他都要想方设法从中挑剔,所以得了这么个名。编修钱敦堂死了,他的门生为他置办棺材、寿衣、抚恤他的妻子,事事都办得周全妥贴。赛商鞅说:“世上没有这样的好人,门生不过是想博得个古道热肠的美名,让当权者听到,更容易攀附钻营罢了。”一个穷人的母亲死在路上,穷人跪在地上讨钱买棺材。他面黄肌瘦,声音凄惨,路人纷纷投给他钱。赛商鞅说:“这人是借着尸体发财,这具尸体也未必是他的母亲。可以骗人,骗不了我。”他走过一个表彰节妇的牌坊下。他仰头看了微微嘲弄道:“这是富贵人家,仆从众多,难道会缺秦宫、冯子都那样的人吗?这事必须核查,不敢马上下结论说节妇不贞,也不能马上下结论说节妇贞。”他这一生就这样挑剔人,因此人们都怕他,躲着他,也没人敢请他教书。他竟贫困潦倒而死。他死后,妻子儿女流落四处,极为悲惨。有人在酒宴上看见一个妓女,举止还有些读书人家的风度,便觉得她不像是卖淫的妓女。一问,她就是赛商鞅的小女儿。也够悲哀的了。先父姚安公说:“这老人一生也没什么大过错,只是想显示自己的见识高人一等。所以不知不觉到了这个地步。能不引以为戒么?”

扶乩骗人

乾隆壬午九月,门人吴惠叔邀一扶乩者至,降仙于余绿意轩中。下坛诗曰:“沉香亭畔艳阳天,斗酒曾题诗百篇。二人娇娆亲捧砚,至今身带御炉烟。”“满城风叶蓟门秋,五百年前感旧游。偶与蓬莱仙子遇,相携便上酒家楼。”余曰:“然则青莲居士耶?”批曰:“然。”赵春涧突起问曰:“大仙斗酒百篇,似不在沉香亭上。杨贵妃马嵬陨玉,年已三十有八,似尔时不止十六岁。大仙平生足迹,未至渔阳,何以忽感旧游?天宝至今,亦不止五百年。何以大仙误记?”乩惟批“我醉欲眠”四字。再叩之,不动矣。

大抵乩仙多灵鬼所托,然尚实有所凭附。此扶乩者,则似粗解吟咏之人,炼手法而为之,故必此人与一人共扶,乃能成字,易一人则不能书。其诗亦皆流连光景,处处可用。知决非古人降坛也。尔日猝为春涧所中,窘迫之状可掬。后偶与戴庶常东原议及,东原骇曰:“尝见别一扶乩者,太白降坛,亦是此二诗,但改满城为满林,蓟门为大江耳。”知江湖游士,自有此种稿本,转相授受,固不足深诘矣(宋蒙泉前辈亦曰:有一扶乩者至德州,诗顷刻即成。后检之,皆村书诗学大成中句也)。

乾隆二十七年九月,门人吴惠叔请来一个扶乩人,在我的绿意轩中降仙。乩仙写下坛诗说:“沈香亭畔艳阳天,斗酒曾题诗百篇。二八娇娆亲捧砚,至今身带御炉烟。”“满城风叶蓟门秋,五百年前感旧游。偶与蓬莱仙子遇,相携便上酒家楼。”我说:“这样看来,这位仙人就是青莲居士了?”乩仙批写道:“是的。”赵春涧突然站起来,问道:“大仙斗酒诗百篇,好像不是发生在沈香亭上。杨贵妃在马嵬坡身亡时,年龄已有三十八岁,好像那时不止是十六岁。大仙平生足迹,未曾到过渔阳,怎么忽然感叹起旧游来呢?从唐代天宝年间到现在,也不止五百年,怎么大仙会误记呢?”乩仙只批“我醉欲眠”四个字。再问他,乩已不动了。大抵乩仙多为灵鬼所依托,但是还要有现实中可以凭附的东西。这个扶乩人,好像是稍微懂得吟咏诗歌的人,学习扶乩的手法而从事这个行业,所以一定要这个人同那个人一起扶乩,才能写出字来,换掉一个人,就不能写字。这些诗也都是流连风光,处处可用。从而可知,这决不是古人降坛。那天,突然被赵春涧言中要害,他们的窘迫之状,就十分可笑了。后来,我偶尔与戴东原庶吉士谈及此事,戴东原惊讶地说:“我曾见到另外一个扶乩人,说是太白降坛,也是这两首诗,只改‘满城’为‘满林’,‘蓟门’为‘大江’而已。”可见,江湖游士,自有这种稿本,相互传授,本来就没有必要深究。(宋蒙泉前辈也说:有一个扶乩人到德州,诗立刻就写成。后来检索,都是俗书《诗学大成》中的句子。)

巴尔库尔古镜

田丈耕野,统兵驻巴尔库尔时(即巴里坤。坤字以吹唇声读之,即库尔之合声),军士凿井得一镜,制作精妙。铭字非隶非八分(隶即今之楷书,八分即今之隶书),似景龙钟铭;惟士蚀多剥损。田丈甚宝惜之,常以自随。殁于广西戎幕时,以授余姊婿田香谷。传至香谷之孙,忽失所在。后有亲串戈氏于市上得之,以还田氏。

昨岁欲制为镜屏,寄京师乞余考定。余付翁检讨树培,推寻铭文,知为唐物。余为其镌其释文于屏趺,而题三诗于屏背曰:“曾逐毡车出玉门,中唐铭字半犹存。几回反覆分明看,恐有祟徽旧手痕。”“黄鹄无由返故乡,空留鸾镜没沙场。谁知上蚀千年后,又照将军鬓上霜。”“暂别仍归旧主人,居然宝剑会延津。何如揩尽珍珠粉,满匣龙吟送紫珍。”香谷孙自有题识,亦镌屏背,叙其始末甚详。《夜灯随录》载威信公岳公钟琪西征时,有裨将得古镜。岳公求之不得,其人遂遘祸。正与田丈同时同地,疑即此镜传讹也。

田耕野先生统兵驻扎于巴尔库尔时(即巴里坤。“坤”字用吹唇声读它,就是“库尔”的合声),军士们在凿井时挖出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制作精巧,上面的铭文字体既不是隶书,也不是八分书(“隶”就是现在的楷书,“八分”就是现在的隶书),好像是唐代铸造的景龙年间的钟铭,只是在土中埋放久了,文字多被腐蚀。田先生非常珍惜它,时常带在身边。后来,他死于广西幕府,临死时把镜子传给了我姐夫田香谷。到了田香谷孙子那一辈儿,这面镜子忽然不知去向了。不久,有位亲戚在集市上发现了这面镜子,便买下来还给了田家。去年,田家想将这面镜子制成镜屏,就把它寄到京城请我考定。我带着它到翰林院检讨翁树培先生家中,请他帮助鉴定,才知道此乃唐朝旧物。我在境屏的一角题写了翁检讨的释文,在背面题诗三首,诗道:“曾逐毡车出玉门,中唐铭字半犹存。几回反复分明看,恐有崇徽旧手痕。”“黄鹄无由返故乡,空留鸾镜没沙场。谁知土蚀千年后,又照将军鬓上霜。”“暂别仍归旧主人,居然宝剑会延津。何如揩尽珍珠粉,满匣龙吟送紫珍。”香谷之孙也在镜屏背面题写了文字,详细叙述了得镜始末。《夜灯随录》记载,威信公岳钟琪西征时,有位裨将得了一面古镜,岳公向他索要,没有得到,那位裨将因此而遭殃。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与田耕野驻守巴尔库尔的时间、地点完全相同,我怀疑就是这面古镜有关情况的讹传。

强盗割耳

门人邱人龙言:有赴任官,舟泊滩河。夜半,有数盗执炬露刃入。众皆慑伏。一盗拽其妻起,半跪曰:“乞夫人一物,夫人勿惊。”即割一左耳,敷以药末,曰:“数日勿洗,自结痂愈也。”遂相率呼啸去。

怖几失魂,其创果不出血,亦不甚痛,旋即平复。以为仇耶,不杀不淫;以为盗耶,未劫一物。既不劫不杀不淫矣,而又戕其耳;既戕其耳,而又赠以良药。是专为取耳来也。取此耳又何意耶?千思万索,终不得其所以然,天下真有理外事也。

邱生曰:“苟得此盗,自必有其所以然;其所以然必在理中,但定非我所见理耳。”然则论天下事,可据理以断有无哉(恒兰台曰:“此或采补析割之党,取以炼药。”似乃近之)!

我的门生丘人龙说:有一个官员去上任,他所乘的船就停泊在滩河边。半夜时分,有几个强盗点着火拿着木棍来到船上,船上的人都吓得趴在船上,一动也不敢动。一个强盗把官员的妻子拖起来,半跪着说:“我只想和夫人要一样东西,夫人不要害怕。”随即割下了她的左边耳朵,并给她敷上了药末,说:“这几天不要洗它,伤口结痂就痊愈了。”然后他们彼此打着呼哨离去了。夫人被他们吓得差点儿丢了魂。伤口果然没有出血,也不怎么疼,不久就痊愈了。这伙强盗说他们是来报仇吧,却不杀不淫;说是来抢劫吧,却一样东西也不抢。既然不杀不淫不抢,却又割人家的耳朵;既然割了人家的耳朵,却又送给人家治疗的良药。这些人是专门为取耳朵而来的。但要这耳朵又是什么意思呢?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天下真的是有不可理喻的事情。丘人龙说:“如果把这个强盗捉住了,就能弄出个所以然来。他的理由也肯定有一定道理,但肯定不是我们所想得到的道理。”可见论述天下的事,能够据常理来推断它们的有无吗?(恒兰台曰:“这些人或许是采补折割之流,取耳朵来炼药。”好像较为接近事实。)!

狐女求画

董天士先生,前明高士,以画自给,一介不妄取,先高祖厚斋公老友也。厚斋公多与唱和,今载于《花王阁剩稿》者,尚可想见其为人。

故老或言其有狐妾,或曰天士孤僻,必无之。伯祖湛元公曰:“是有之,而别有说也。吾闻诸董空如曰:天士居老屋两楹,终身不娶;亦无仆婢,井臼皆自操。

一日晨兴,见衣履之当著者,皆整顿置手下;再视则盥漱俱已陈。天士曰:‘是必有异,其妖将媚我乎!’窗外小语应曰:‘非敢媚公,欲有求于公。难于自献,故作是以待公问也。’天士素有胆,命之入。入辄跪拜,则娟静好女也。问其名,曰:‘温玉。’问何求,曰:‘狐所畏者五:曰凶暴,避其盛气也;曰术士,避其劾治也;曰神灵,避其稽察也;曰有福,避其旺运也;曰有德,避其正气也。然凶暴不恒有,亦究自败。术士与神灵,吾不为非,皆无如我何。有福者运衰亦复玩之。惟有德者则畏而且敬。得自附于有德者,则族党以为荣,其品格即高出侪类上。公虽贫贱,而非义弗取,非礼弗为。倘准奔则为妾之礼,许侍巾栉,三生之幸也;如不见纳,则乞假以虚名,为画一扇,题曰某年月日为姬人温玉作,亦明公之末光矣。’即出精扇置几上,濡墨调色,拱以立俟。天士笑从之。女自取天士小印印扇上,曰:“此姬人事,不敢劳公也。’再拜而去。次日晨兴,觉足下有物,视之,则温玉。笑而起曰:‘诚不敢以贱体玷公,然非共榻一宵,非亲执媵御之役,则姬人字终为假托。’遂捧衣履侍洗漱讫,再拜曰:“妾从此逝矣。’瞥然不见,遂不再来。岂明季山人声价最重,此狐女亦移于风气乎?然襟怀散朗,有王夫人林下风,宜天士之不拒也。”

董天士先生是明代的高士,以画画为生,不要一文来路不正的钱。他是先高祖厚斋公的老朋友,厚斋公常和他以诗唱和。如今从载于《花王阁剩稿》中的诗作中,可以想象出他的为人。老人们说他可能有个狐妾。有人说他性情孤僻,肯定不会有。我伯祖湛元公说:“是有这么回事,但说法不一样。我听董空如说,天士住着两间老屋,终身不娶,也没有仆人婢女侍奉,一应杂事都亲自干。一天早上起来,看见要穿的衣服鞋子等,都整齐地放在他手够得着的地方;再一看,连梳洗用具都已摆好了。天士说:‘这肯定有异,妖物是想来媚惑我。’窗外小声应道:‘我不敢媚惑你,而是有求于你。因难以主动献身,所以干了这些事等着先生来问。’天士胆大,叫她进来。她进来就跪拜,原来是一位娟秀娴静的女子。天士向她叫什么,她回答:‘温玉。’问她求办什么事,她回答:‘狐狸畏惧五种人:一是凶暴的人,以躲避他的盛气;二是术士,以躲避他的镇治;三是神灵,以躲避他的稽察;四是有福的人,以躲避他的旺运;五是有德行的人!、,以躲避他的正气。不过凶暴的人不常有,而且这种人也往往自取败亡;术士和神灵,我不做坏事,他们也不能把我怎样;有福的人运气衰竭,也就没什么能为了;唯有对有德行的人,我们怕他敬他。如果能够依附于有德行的人,那么它的本族都会引以为荣,它的品位也就高出于同类之上。先生虽然贫贱,不义之财分文不取,违礼的事一点不干。假如允许我私奔您,施行为妾之礼,能够侍奉在你身旁,就是我三生有幸了。如果您不纳我为妾,那么请求借这个虚名,替我画一把扇,题上某年某月某日,为侍姬温玉作,那么也能沾一点先生的光。’随即拿出一把精致的扇子放在几案上,并研了墨调好色,恭候在一旁。天士笑着答应了。温玉自己拿来天士的小印,盖在扇子上。她说:‘这是侍姬应该干的,不敢劳先生大架。’然后又拜了两拜离去了。第二天早上,天士醒来,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一看,却是温玉。她笑着起来说:‘我实在不敢以我这贱体玷污您,但是如果不在一个床上睡一夜,不真的做一回侍姬应做的事,那么侍姬这个名字毕竟是虚的。’于是她捧来衣服帮着天士穿衣梳洗,之后又拜道:‘妾从此去了。’一晃就不见了,后来也没再来过。”明代遗民隐居者声价最高,莫非这个狐女也受到风气的影响吗?然而,她的胸怀爽朗、洒脱,颇有王夫人谢道韫的闲雅、超逸风度,怪不得天士没有拒绝她。

书痴

先姚安公曰:“子弟读书之余,亦当使略知家事,略知世事,而后可以治家,可以涉世。明之季年,道学弥尊,科甲弥重。于是黠者坐讲心学,以攀援声气;朴者株守课册,以求功名。致读书之人,十无二三能解事。

崇祯壬午,厚斋公携家居河间,避孟村土寇。厚斋公卒后,闻大兵将至河间,又拟乡居。濒行时,比邻一叟顾门神叹曰:‘使今日有一人如尉迟敬德、秦琼,当不至此。’汝两曾伯祖,一讳景星,一讳景辰,皆名诸生也。方在门外来襆被,闻之,与辩曰:‘此神荼、郁垒像,非尉迟敬德、秦琼也。’叟不服,检邱处机《西游记》为证。二公谓委巷小说不足据,又入室取东方朔《神异经》与争。时已薄暮,检寻既移时,反覆讲论又移时,城门已阖,遂不能出。次日将行,而大兵已合围矣。城破,遂全家遇难。惟汝曾祖光禄公、曾伯祖镇番公及叔祖云台公存耳。死生呼吸,间不容发之时,尚考证古书之真伪,岂非惟知读书不预外事之故哉!”姚安公此论,余初作各种笔记,皆未敢载,为涉及两曾祖也。今再思之,书痴尚非不佳事,古来大儒似此者不一,因补书于此。

先父姚安公对我说:“家人的子弟在读书之余,也应该让他们稍懂家务,略知世事,而后他们才可以治家、涉世。明朝末年,道学受到尊崇,科考极受重视。于是,聪明人便研究心学,以攀援时髦的风气;纯朴的人则死背经典,以求取功名。从而致使读书人十个中间竟没有一两位能懂些家事、世事的。崇祯十五年,先高祖厚斋公携带家小移居河间,以躲避孟村的土匪。厚斋公去世后,听说朝廷大兵将到河间,全家人筹划着迁回老家。临行时,邻家的一位老者望着大门上贴的门神叹道:‘假使现在有一个像尉迟敬德、秦琼那样的人,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你的两位曾伯祖,一位名景星,一位名景辰,都是有名的秀才。他们正在门外捆扎行李,听了老者的话,辩解道:‘这是神茶、郁垒的画像,并不是尉迟敬德和秦琼。’老者不服,举出邱处机著的《西游记》为证。你那两位曾伯祖说此书为街巷小说,不足为凭,并转身回屋里取出东方朔的《神异经》与他争论。当时已是日暮时分,他们反复争辩又耽搁了时间,城门已经关闭,所以无法出城了。第二天,他们正要上路,河间城已被大兵包围了。城被攻破后,一家人全部遇难。只有你曾祖光禄公、曾伯祖镇番公及叔祖云台公得以幸存。就在性命攸关之时,他们还在考证古书记载的真伪,这难道不是只知道读书却不识时务所造成的后果吗?”姚安公的这番议论,最初我撰写各种笔记时,皆未敢收入,因为涉及到两位曾伯祖。如今我再三考虑,当个书呆子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古往今来的许多大学问家,做出这种糊涂事的并非绝无仅有,因此将这件事补录在此。

少年好事

奴子刘福荣,善制网罟弓弩,凡弋禽猎兽之事,无不能也。析爨时分属于余,无所用其技,颇郁郁不自得。年八十余,尚健饭,惟时一携鸟铳,散步野外而已。其铳发无不中。一日,见两狐卧陇上,再击之不中,狐亦不惊。心知为灵物,惕然而返,后亦无他。

外祖张公水明楼,有值更者范玉,夜每闻瓦上有声,疑为盗;起视则无有,潜踪侦之,见一黑影从屋上过。乃设机瓦沟,仰卧以听。半夜闻机发,有女子呼痛声。登屋寻视,一黑狐折股死矣。是夕闻屋上詈曰:“范玉何故杀我妾?”时邻有刘氏子为妖所媚,玉私度必是狐,亦还詈曰:“汝纵妾私奔,不知自愧,反詈吾。吾为刘氏子除患也。”遂寂无语。然自是觉夜夜有人以石灰渗其目,交睫即来,旋洗拭,旋又如是。渐肿痛溃裂,竟至双瞽,盖狐之报也。其所见逊刘福荣远矣,一老成经事,一少年喜事故也。

有个叫福荣的奴仆善于制作网套弓弩,凡是捕鸟猎兽之类的事,没有什么他不会的。分家的时候,他归了我,他的特长发挥不出来,很有些郁郁不得志。八十多岁时饭量还不小,每天拎着一支枪鸟在野外散步。他的枪法真是百发百中。有一天,他看见两只狐狸趴在田埂上,打了两枪也没打中,狐狸也就不怕了。他知道那是个灵物,慌忙回家了。不过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外祖张公的水明楼里,有个打更的叫范玉。夜里他常常听见屋瓦上有声音,还以为是小偷,起来看却什么也没有。于是他偷偷地观察,看见一个黑影从屋顶上过去了。他便在瓦沟处设下了机关,仰躺着听声音。半夜里,听到机关发动,有一个女子在喊疼。他连忙爬上屋顶查看,只见一条狐狸断了后腿死去。这天夜里,他听见屋顶上骂道:“范玉为什么杀了我的妾?”当时,邻居刘某的儿子被妖所媚惑,范玉估计肯定是这条狐狸,便回骂他道:“你纵容妾私奔,自己不知羞愧,还来骂我,我是在为刘家的儿子除害。”于是外面又没有了声音。但是,从此他夜夜都觉得有人往他眼睛里撒石灰。他一闭上眼睛便觉得有人撒石灰,刚洗完眼睛,随即又被撒上了。后来,他的眼睛渐渐肿痛溃裂,竟然全瞎了。原来这是狐狸的报复。他的见识可比刘福荣差远了。因为,一个老成世故,一个年轻好事。

世态炎凉

门人有作令云南者,家本苦寒,仅携一子一僮,拮据往,需次会城。久之,得补一县,在滇中,尚为膏腴地。然距省窎远,其家又在荒村,书不易寄。偶得鱼雁,亦不免浮沉,故与妻子几断音问。惟于坊本搢绅中,检得官某县而已。偶一狡仆舞弊,杖而遣之。此仆衔次骨。其家事故所备知,因伪造其僮书云,主人父子先后卒,二棺今浮厝佛寺,当借资来迎。并述遗命,处分家事甚悉。初,令赴滇时,亲友以其朴讷,意未必得缺;即得缺,亦必恶。后闻官是县,始稍稍亲近,并有周恤其家者,有时相馈问者。其子或有所称贷,人亦辄应,且有以子女结婚者。乡人有宴会,其子无不与也。及得是书,皆大沮,有来唁者,有不来唁者。渐有索逋者,渐有道途相遇似不相识者。僮奴婢媪皆散,不半载,门可罗雀矣。既而令托入觐官寄千二百金至家迎妻子,始知前书之伪。举家破涕为笑,如在梦中。亲友稍稍复集,避不敢见者,颇亦有焉。后令与所亲书曰:“一贵一贱之态,身历者多矣;一贫一富之态,身历者亦多矣。若夫生而忽死,死逾半载而复生,中间情事,能以一身亲历者,仆殆第一人矣。”

我有个门生在云南当县令,他家境本来贫寒,赴任时只带了一个儿子一个家僮,窘迫狼狈地到省城等候补缺。等了很久,补了个县令,在云南中部,还算是个富饶的县。但是这个县距离省城较远,他的家又在荒村,信也不好寄。偶然有了捎信的人,信也不免沉沉浮浮地到不了收信人手中,因此和妻子几乎断了音信。他的家人只能在坊刻本的《缙绅录》(书商刊刻的官员名册)中查得他在某县任官。这时,他的一个奸狡的仆从舞弊,被他打了一顿赶走了。这个仆人对他恨之入骨。他对县令的家事很熟悉,便假冒僮子写信说,主人父子都先后去世,两口棺材都放在佛庙中,应当借钱来迎接回家。同时还写了主人的遗嘱,安排家事很详细。当初他前往云南时,亲友因为他质朴老实、不善言辞,觉得他未必能补上官;即便补了官,也一定是不好的职位。后来听说他当了这个县的县令,才稍稍和他的家人亲近起来,有的还出钱周济,常常赠送东西、慰问。他的儿子有时向人借贷,对方也很痛快,而且有的还和他家攀谈亲事。村里每次宴会,他的儿子都被邀参加。待得到这封信,人们都大失所望,有来吊唁的,有不来的。渐渐地,还有来讨债的,有的在路上相遇,好像不认识似的。他家的僮奴婢媪都散去了,不到半年,门庭冷落得不见人影。不久,这位县令托进京晋见皇帝的官员把一千二百两银子带给家里,拟迎家眷到云南去。全家人这才知道前一封信是假的,破涕为笑,好像在梦中。于是亲友们又渐渐凑上前来,还有一些人则避而不敢再见他的家人。后来县令给他的一个好友写信道:“一贵一贱的情态,亲身经历过的人很多;一穷一富的情态,亲身经历过的人也很多。至于活着忽然死了,死了大半年又复活,这中间的情态,由一个人来亲身经历的,恐怕我是第一个。”

神灵施行教化

门人福安陈坊言:闽有人深山夜行,仓卒失路。恐愈迷愈远,遂坐崖下,待天晓。忽闻有人语,时缺月微升,略辨形色,似二三十人坐崖上,又十余人出没丛薄间。顾视左右皆乱冢,心知为鬼物,伏不敢动。俄闻互语社公来,窃睨之,衣冠文雅,年约三十余,颇类书生,殊不作剧场白须布袍状。先至崖上,不知作何事。次至丛薄,对十余鬼太息曰:“汝辈何故自取横亡,使众鬼不以为伍?饥寒可念,今有少物哺汝。”遂撮饭撒草间。十余鬼争取,或笑或泣。社公又太息曰:“此邦之俗,大抵胜负之念太盛,恩怨之见太明。其弱者力不能敌,则思自戕以累人。不知自尽之案,律无抵法,徒自陨其生也。其强者妄意两家各杀一命,即足相抵,则械斗以泄愤。不知律凡杀二命,各别以生者抵,不以死者抵。死者方知悔之已晚,生者不知为之弥甚,不亦悲乎!”十余鬼皆哭。俄远寺钟动,一时俱寂。此人尝以告陈生,陈生曰:“社公言之,不如令长言之也。然神道设教,或挽回一二,亦未可知耳。”

门人福安人陈坊说,福建有个人在深山夜行,匆促之中迷了路。他担心会越走越远,就坐在山崖下面,等待天亮。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当时下弦月刚刚升起,借助月光大致能够分辨出人的身形,好像有二三十人坐在山崖上面,又有十多个人在草木丛中出没。他环顾左右,都是乱坟堆,内心明白那些人一定是鬼怪,伏在那里不敢动弹。一会儿,他听到那些人相互传告说土地神来了,偷偷地瞄了一眼,只见土地神衣冠文雅,年龄约三十多岁,很有点像书生,完全不像剧场上白胡子穿布袍的形象。土地神先走到山崖上,不知干什么事;后来走到草木丛中,对十多个鬼叹息道:“你们为什么选择自杀,死于非命,使众鬼不愿与你们为伍?饥寒交迫确实可怜,现在有一点东西供你们食用。”就抓起饭撒向草丛中。十多个鬼争先恐后地去抢,有的笑有的哭。土地神又叹息道:“这个地方的风俗,大约胜败的观念太强盛,恩怨的成见太分明。那些弱者力不能敌强者,就想以自杀来拖累别人,却不懂得自杀的案子,按法律是没有抵罪这一条的,只不过白白地断送自己的生命而已。那些强者妄想两家各杀了对方一条人命,也足以相互抵罪了,就发动了械斗来发泄私愤,却不懂得法律规定凡是杀死两条人命,要分别用活人来抵罪,而不是以死人来抵销。死了的人才知道悔恨,却为时已晚;活着的人不知道,变本加厉地干,难道不可悲吗?”十多个鬼都哭起来。不久,远处的寺钟撞响,立刻周围一片寂静。那个人曾将上述情况告诉陈坊,陈坊说:“土地神讲那些话,不如县令讲那些话更有效。然而,神灵施行教化,或许能够挽回一点损失,也未可知。”

十刹海闹鬼

嘉庆丙辰冬,余以兵部尚书出德胜门监射。营官以十刹海为馆舍,前明古寺也。殿宇门径,与刘侗《帝京景物略》所说全殊,非复僧住一房佛亦住一房之旧矣。寺僧居寺门一小屋,余所居则在寺之后殿,室亦精洁。而封闭者多,验之,有乾隆三十一年封者,知旷废已久。余住东廊室内,气冷如冰,..数炉不热,数灯皆黯黯作绿色。知非佳处,然业已入居,姑宿一夕,竟安然无恙。奴辈住西廊,皆不敢睡,列炬彻夜坐廊下,亦幸无恙。惟闻封闭室中,喁喁有人语,听之不甚了了耳。轿夫九人,入室酣眠。天晓,已死其一矣。饬别觅居停,乃移住真武祠。祠中道士云,闻有十刹海老僧,尝见二鬼相遇,其一曰:“汝何来?”曰:“我转轮期未至,偶此闲游。汝何来?”其一曰:“我缢魂之求代者也。”问:“居此几年?”曰:“十余年矣。”又问:“何以不得代?”曰:“人见我皆惊走,无如何也。”其一曰:“善攻人者藏其机,匕首将出袖而神色怡然,乃有济也。汝以怪伏惊之,彼奚为不走耶?汝盍脂香粉气以媚之,抱衾荐枕以悦之,必得当矣。”老僧素严正,厉声叱之,欻然入地。数夕后,寺果有缢者。此鬼可谓阴险矣。然寺中所封闭,似其鬼尚多,不止此一二也。

嘉庆丙辰年冬,我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出德胜门监察射击演习。营官安排我住在什刹海,这是一座前明时的古庙。庙里的殿堂门径,与刘侗在《帝京景物略》中记载的全不一样,不再遵循僧住一房、佛住一房的老规矩了。和尚们住在庙门内的一间小屋儿里,我住的是后殿,殿内殿外清洁而雅致。可是,有不少殿堂的门都被封了起来,我查看了一下,有的竟然是乾隆三十一年封的,看来旷废已久了。我住在后殿东廊下的一间屋里。屋内气冷如冰,生了几炉火都不暖和,点燃的几盏灯总是昏黄黯淡地放出绿莹莹的光。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已经住进来了,估且安歇一夜。最终也没发生意外。我的奴仆们住在西廊下各屋里,到了晚上都不敢睡觉,点着灯彻夜坐于廊下,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不过,他们听到被封闭的殿堂里有“喁喁”的说话声,只是听不太清楚。那九名轿夫,倒是大胆地到屋内蒙头大睡起来,天亮时,发现其中一人已经死了。为慎重起见,我们另找了住处,移居到真武祠。祠中的道士说,他听说什刹海的老和尚,曾亲见二鬼相遇,其中一个说:“你干嘛来了?”另一个说:“我转轮之期未到,偶然间来此闲游,你到此何干?”前一个说:“我是个吊死鬼,在这儿等着拉替身。”后一个问:“来几年了?”前一个答:“十几年了。”又问:“怎么还没找到替代?”答:“人一见到我都吓跑了,我实在没办法。”后一个说:“善于攻击者总是暗藏杀机,匕首出袖之前仍然神情坦然,这才有成功的把握。你现出怪相吓唬人家,人家哪有不跑的道理?你若是幻化成涂脂抹粉的美女去迷惑他,搂着他上床睡觉,然后乘机行事,必定可以得手。”老和尚一向秉性严正,听完这番对话气愤填膺,厉声将他们斥责了一顿。这两个鬼倏地坠入地下不见了。几天后,老和尚所在的庙里,果然有人上吊自尽了。这两个鬼真是太阴险了。庙中那些封闭的殿堂里,这种鬼恐怕还很多,决不止一两个。

和尚劝屠人

汪阁学晓园言:有一老僧过屠市,泫然流涕。或讶之。曰:“其说长矣。吾能记两世事:吾初世为屠人,年三十余死,魂为数人执缚去。冥司责以杀业至重,押赴转轮受恶报。觉恍惚迷离,如醉如梦,惟恼热不可忍。忽似清凉,则已在豕栏矣。断乳后,见食不洁,心知其秽;然饥火燔烧,五脏皆如焦裂,不得已食之。后渐通猪语,时与同类相问讯,能记前身者颇多,特不能与人言耳。大抵皆自知当屠割,其时作呻吟声也,愁也;目睫往往有湿痕者,自悲也。躯干痴重,夏极苦热,惟汩没泥水中少可,然不常得。毛疏而劲,冬极苦寒,视犬羊软毳厚,有如仙兽。遇捕执时,自知不免,姑跳踉奔避,冀缓须臾。追得后,蹴踏头项,拗捩蹄肘,绳勒四足深至骨,痛苦刀欻劙。或载以舟车,则重叠相压,肋如欲折,百脉涌塞,腹如欲裂。或贯以竿而扛之,更痛甚三木矣。至屠市,提掷于地,心脾皆震动欲碎。或即日死,或缚至数日,弥难忍受。时见刀俎在左,汤镬在右,不知著我身时,作何痛楚,辄簌簌战栗不止。又时自顾己身,念将来不知磔裂分散,作谁家怀中羹,凄惨欲绝。比受戮时,屠人一牵拽,即惶怖昏瞀,四体皆软,觉心如左右震荡,魂如自顶飞出,又复落下。见刀光晃耀,不敢正视,惟瞑目以待刲剔。屠人先剚刃于喉,摇撼摆拨,泻血盆盎中。其苦非口所能道,求死不得,惟有长号。血尽始刺心,大痛,遂不能作声,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如初转生时。良久稍醒,自视已为人形矣。冥官以夙生尚有善业,仍许为人,是为今身。顷见此猪,哀其荼毒,因念昔受此荼毒时,又惜此持刀人将来亦必受此荼毒,三念交萦,故不知涕泪之何从也。”屠人闻之,遽掷刀于地,竟改业为卖菜佣。

内阁学士汪晓园说:有一个老和尚路过屠宰场,泪流满面。有人感到奇怪,老僧说:“说来话长,我记得两辈子的事。第一辈子是屠户,三十多岁时死了,魂被绑去了。冥官责备我杀孽太重,押到转轮王那儿受恶报。我觉得恍恍惚惚,如醉如梦,只觉得酷热难熬,忽然觉得清凉了,却已在猪栏里了。我断了奶后,看见猪食,心里明白肮脏,但是饥肠辘辘像火烧,五脏焦裂,只好吃下去。后来懂了猪语,经常和同类打招呼,很多都能记得自己的前世,只是不能和人说话。一般都知道自己要被屠宰。经常发出呻吟声的是发愁;眼睛经常是潮湿的是自悲。身躯笨重,夏天很苦很热,只有泡在泥水里才稍好些,但经常找不到这样的地方。身上的毛稀而硬,冬天又冷得受不了,看羊、狗身上的毛柔软厚实,简直像神兽。遇到被捕捉时,自知免不了一死,但仍跳跃逃避,期望再活一会儿。捉住后,被人踩着头顶,硬把腿肘别过去,用绳子勒着四脚,疼痛深入骨髓像刀剜。有时用车船载着,就互相重叠相压,肋骨都像要断了,百脉涌塞,肚子像要裂开。有时又用一个杠子穿过抬着,更是比受三木(刑具)还疼。到了屠宰场,被扔到地上,心脾都被震得要碎裂了。或者当天被杀死,或者被绑着放几天,这更难以忍受。经常看见刀俎在左边,热锅在右边。心想不知到我被宰时该是怎样的疼痛,就簌簌地发抖不已。又时时回看自己的身体,想到将来被分解剁碎不知要被谁家做成碗里的肉羹,就悲伤欲绝。等到要挨刀时,屠户一牵拉,就恐怖得昏了过去,身体也瘫软了,心在胸腔里左右震荡,魂魄好像从头顶上飞出去,又落了下来。看见刀光闪闪,不敢正视,只好闭眼等着挨屠割。屠户先把刀插进喉部,摇晃着,叫血流到盆子里,这种苦楚真是难以形容。求死不得,只能长嚎。等到血流尽了才刺心脏,因大疼而不能出声,渐渐恍惚迷离,如醉如梦,好像当初投生时一样。过了好久才渐渐醒来,一看自己已成为人形了。冥官因为我前生中做过善事,仍然让我投生为人,这就是现在的我。刚才看见这头猪,可怜它遭的罪,因而想起我受这种罪的时候,又惋惜这位屠夫,将来肯定也得受这种罪。这几种想法纠缠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觉涕泪横流。”屠夫听了这话,把刀扔在地上,从此改行卖菜去了。

屠人作猪

晓园说此事时,李汇川亦举二事曰:“有屠人死,其邻村人家生一猪,距屠人家四五里。此猪恒至屠人家中卧,驱逐不去。其主人捉去,仍自来;絷以锁,乃已。疑为屠人后身也。

又一屠人死,越一载余,其妻将嫁。方彩服登舟,忽一猪突至,怒目眈眈,径裂妇裙,啮其胫。众急救护,共挤猪落水,始得鼓棹行。猪自水跃出,仍沿岸急追。适风利扬帆去,猪乃懊丧自归。亦疑屠人后身,怒其妻之琵琶别抱也。此可为屠人作猪之旁证。

又言:有屠人杀猪甫死,适其妻有孕,即生一女,落蓐即作猪号声,号三四日死。此亦可证猪还为人。余谓此即朱子所谓生气未尽,与生气偶然凑合者,别自一理,又不以轮回论也。

汪晓园说前一则故事时,李汇川也说了两件事:有位屠夫死了,邻村一家的母猪生下一只小猪。这家离屠夫家有四五里路,这只小猪常到屠夫家里躺卧,赶也赶不去。主人把它捉去了,它自己还来。把它抓回去拴了起来,才跑不出来了。怀疑这头猪就是屠夫的后身。还有一个屠夫死了,过了一年多,他的妻子改嫁,穿着花衣服刚要上船,忽然一头猪闯来,怒瞪着两眼,一下撕裂了新娘的裙子,咬她的腿。众人急忙来救,一起把猪挤落水中,才得以开船。猪从水里爬出来,仍沿着岸急追。船赶上顺风扬帆而去,猪才懊丧地回去了。估计这也是屠夫的后身,恨自己的妻子改嫁。这可以作为屠夫投生为猪的旁证。他又说,有个屠夫刚把猪杀了,恰好他的妻子有孕,生下一个女儿。这小孩一出生就像猪一样地嚎,嚎了三四天便死了。这也可以作猪投生为人的证明。我认为这就是朱熹所说的一个生气没尽而又与另一个生气偶然凑合而出现的现象。这是另一回事,不能作为轮回来看。

解梦

汪编修守和为诸生时,梦其外祖史主事珥携一人同至其家,指示之曰:“此我同年纪晓岚,将来汝师也。因窃记其衣冠形貌。后以己酉拔贡应廷试,值余阅卷,擢高等。授官来谒时,具述其事,且云衣冠形貌,与今毫发不差,以为应梦。迨嘉庆丙辰会试,余为总裁,其卷适送余先阅(凡房官荐卷,皆由监试御史先送一主考阅定,而复转轮公阅),复得中式,殿试以第二人及第。乃知梦为是作也。

按人之有梦,其故难明。《世说》载卫玠问乐令梦,乐云是想,又云是因。而未深明其所以然。戊午夏,扈从滦阳,与伊子墨卿以理推求。有念所专注,凝神生象,是为意识所造之梦,孔子梦周公是也。有祸福将至,朕兆先萌,与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相同,是为气机所感之梦,孔子梦奠两楹是也。其或心绪瞀乱,精神恍惚,心无定主,遂现种种幻形,如病者之见鬼,眩者之生花,此意想之歧出者也。或吉凶未著,鬼神前知,以象显示,以言微寓,此气机之旁召者也。虽变化杳冥,千态万状,其大端似不外此。至占梦之说,见于《周礼》,事近祈禳,礼参巫觋,颇为攻《周礼》者所疑。然其文亦见于《小雅》“大人占之”,固凿然古经载籍所传,虽不免多所附会,要亦实有此术也。惟是男女之爱,骨肉之情,有凝思结念,终不一梦者,则意识有时不能造。仓卒之患,意外之福,有忽至而不知者,则气机有时不必感。且天下之人,如恒河沙数,鬼神何独示梦于此人?此人一生得失,亦必无一,何独示梦于此事?且事不可泄,何必示之?既示之矣,而又隐以不可知之象,疑以不可解之语(如《酉阳杂俎》载梦得枣者,谓枣字似两来字,重来者,呼魄之象,其人果死。《朝野佥载》崔湜梦座下听讲而照镜,谓座下听讲,法从上来,镜字,金旁竟也。小说所说梦事如此迂曲者不一),是鬼神日日造谜语,不已劳乎?事关重大,示以梦可以也;而猥琐小事,亦相告语(如《敦煌实录》载宋补梦人坐桶中,以两杖极打之,占桶中人为肉食,两杖像两箸,果得饱肉食之类),不亦亵乎?大抵通其所可通,其不可通者,置而不论可矣。至于《谢小娥传》,其父夫之魂既告以为人劫杀矣,自应告以申春,蘭申。乃以“田中走,一日夫”隐申春,以“车中猴,东门草”隐申蘭,使寻索数年而后解,不又颠乎?此类由于记录者欲神其说,不必实有是事。凡诸家所占梦事,皆可以是观之,其法非大人之旧也。

汪守和编修作秀才时,梦见他的外祖父史珥主事带着一个人一起来到他家,指着这个人说:“这是与我同年登榜的纪晓岚,将来是你的老师。”因而私下记住这个人的衣冠和形貌。后来,汪守和以己酉年拔贡身份应礼部试,正值我阅卷,选拔他为优等。他被授官后,来拜谒我时,详尽地叙述那个梦,并说梦中人衣冠和形貌与现在的我分毫不差,认为是印证了梦境。等到嘉庆元年会试,我为总裁,他的考卷正好送给我先阅。(凡是房官推荐的试卷,都由监试御史先送给一位主考官阅定,然后再轮流评阅。)他又被录取,殿试以第二名及第。这才知道那梦是为这件事作的。按,人会做梦,其中的原因难以说清楚。《世说新语》记载卫玠问乐令做梦是什么,乐令说是“想”,又说是“因”,却没深入阐明其所以然。戊午年夏天,我随从护驾到滦阳,与伊墨卿先生以理推求梦境。有的因意念专注于某个人,聚精会神而产生那人的形象,这是由意识观照而形成的梦境,像孔子梦见周公就属于此类。有的因祸福即将降临,征兆已先表现出来,与见于蓍草和龟甲占卜、身体有所感应的情况相同,这是由气息感动而形成的梦境,像孔子梦见奠于两楹就属于此类。有的因心绪混乱,精神恍惚,心情不宁,就产生种种变幻的形象,如病人看见鬼,眼睛昏黑发花,这是由意想而旁生出来的梦境。有的因吉凶还未显露出来,鬼神却已先知,用形象显示出来,用语言暗示,这是由气息而旁招来的梦境。梦境尽管变化无穷,千姿万态,但大体上不外乎这几种。至于占梦之说,从《周礼》的记载来看,这件事像是祈求福祥,祛除灾难,祭神过程也像是巫觋的行为,研究《周礼》的人十分怀疑这些。然而,这些文字记载也出现在《诗经·小雅》“大人占之”中,确实是古典经籍所记载,尽管不免多所附会,总之也实有占梦之术。只是男女之爱,骨肉之情,有的人虽然聚精会神地思念,却终究没有出现在梦中,那是因为意识有时不能观照,突然的祸患,意外的福份,有忽然降临而人却不晓得的情况,那是因为气息有时未必产生感应。况且天下人多如恒河的沙粒,鬼神为什么只将梦显示给这个人?这个人一生得失,也一定不止一件,鬼神为什么只将这件事显示在梦中?况且如果此事不可泄密,何必显示给他呢?既然已经显示给他了,却又用不可知的形象隐喻他,用不可解的语言迷惑他。(如《酉阳杂俎》记载有人梦见得枣,解梦者认为枣字像两个“来”字重叠。重“来”就是呼叫魂魄归来的迹象,那人果真死去。《朝野佥载》记载崔湜梦见在座下听讲而照镜,解梦者认为座下听讲是“法从上来”的意思;“镜”字,拆开是“金旁竟”。小说所载有关梦的事像这样迂回曲折的,不一而足。)这样鬼神天天在制造谜语,不也太劳累了吗?事情重大,以梦来显示,是可以的;然而琐碎小事,也要相告(如《敦煌实录》记载宋补梦见人坐在桶中,用两只手杖拼命夹打他,占梦人说桶中人意为“肉食”,两只手杖指“两只筷子”,宋补果然饱吃了一顿肉),不也太轻慢了吗?大致说来,占梦的人能解得通的就解,解不通的,可以置而不论。至于《谢小娥传》所记载的那样,在她的梦中,父亲和丈夫的魂既然已经告诉她被人劫杀了,自应告诉她是申春、申兰劫杀的,却以“田中走,一日夫”来隐喻申春,以“车中猴,东门草”隐喻申兰,使得她寻找几年后才解开谜底,不又本末倒置吗?这类是由于记录人想使他的作品神秘而吸引人,不一定实有其事。凡是诸家所占的梦境,都可由此观之,他们所用的方法已经不是周代占梦官的方法了。

神人预告

何纯斋舍人,何恭惠公之孙也。言恭惠公官浙江海防同知时,尝于肩舆中见有道士跪献一物。似梦非梦,涣然而醒,道士不知所在,物则宛然在手中,乃一墨晶印章也。辨验其文,镌“青宫太保”四字,殊不解其故。后官河南总督,卒于任(官制有河东总督,无河南总督。时公以河南巡抚加总督衔,故当日有是称),特赠太子太保。始悟印章为神预告也。案仕路升沉,改移不一,惟身后饰终之典,乃为一生之结局。《定命录》载李迥秀自知当为侍中,而终于兵部尚书,身后乃赠侍中。又载张守珪自知当为凉州都督,而终于括州刺史,身后乃赠凉州都督。知神注录籍,追赠与实授等也。恭惠公官至总督,而神以赠官告,其亦此意矣。

中书舍人何纯斋是何恭惠先生的孙子。他说恭惠公任浙江海防同知时,曾在轿中看见一个道士跪着献来一个东西。他似梦非梦,猛然醒来,道士已不见了,东西却在手中。原来是一方墨色水晶印章。查看印文,则刻着“青宫太保”四字。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他任河南总督,死在任上(官制有河东总督,没有河南总督。当时何公以河南巡抚的身份加上总督的头衔,所以有这个称呼),皇上特赠太子太保衔。这才醒悟印章是神的预告。人在仕途上沉浮,常常变动,只有身后所加的恩典,才是一生的结局。《定命录》中记载,李迥秀自知应当任侍中,却升至兵部尚书时去世了,他死后追赠为侍中,又载张守珪自知应当任凉州都督,却死在括州刺史任上,死后追赠为凉州都督。可知神在安排人的官禄时,是把追赠和实际任命等同看待的。何恭惠公升至总督,而神告诉他追赠的官衔,就说明了这一点。

宴请狐狸

高冠瀛言:有人宅后空屋住一狐,不见其形,而能对面与人语。其家小康,或以为狐所助也。有信其说者,因此人以求交于狐。狐亦与款洽。一日,欲设筵飨狐。狐言老而饕餮。乃多设酒肴以待。比至日暮,有数狐醉倒现形,始知其呼朋引类来也。如是数四,疲于供给,衣物典质一空,乃微露求助意。狐大笑曰:“吾惟无钱供酒食,故数就君也。使我多财,我当自醉自饱,何所取而与君友乎?”

高冠瀛说:有户人家住房后面的空屋里住着一位狐仙,人们不见其形,他却能面对面与人讲话。这家经济比较宽裕,人们以为是狐仙帮他们致了富。有人相信了这种说法,便求这家人搭桥,与狐仙结交。狐仙对此人给予了友好接待,并从此和睦相处。一天,此人打算设筵款待狐仙,狐仙自称虽然年老但饭量很大。此人便多置备了一些酒菜。酒筵一直进行到日暮时分,有几位狐仙醉倒之后现出了原形,此人这才知道那位狐仙是招呼同类朋友一同来赴宴的。像这样款待了多次,他已是疲于供给,家中衣物典当一空,不得已,向狐仙微微露出了求助之意。那位狐仙大笑道:“我正是因为没钱喝酒,才几次到你家赴宴。倘若有钱,我自会找地方吃个酒足饭饱,何须同你交朋友呢?”从此,他们断绝了交往。这个狐狸可以说是个无赖,然而我认为这并不是狐狸的过错。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一·滦阳续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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