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进程和逻辑必然的统一

历史进程和逻辑必然的统一

一

读马克思《资本论》给人深刻的印象是，马克思对商品、货币、资本的阐述，贯穿了一种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统一的严谨的学术品格，这样的学术品格使得《资本论》的论述读起来非常具有感染力和说服力。

在《资本论》第一篇“商品和货币”中，马克思在商品交换各个历史发展阶段的经验材料归纳中，运用个别到特殊，特殊到一般，一般到根本的逻辑进阶分析，即从简单相对价值到特殊等价形态，进而由特殊等价形态到一般价值形态，以及一般价值形态到货币形态的四个阶段的逻辑进阶分析，从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的统一上，透彻地揭示了货币是商品交换的价值完成形式，是逻辑必然的历史进程成果。马克思认为，尽管以货币形态为完成形式的价值形态，是极无内容，极简单的。但是二千余年以来，人类智慧在这方面进行探讨的努力，还是毫无结果。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运用了个别到特殊，特殊到一般，一般到根本的逻辑进阶方式，也就是黑格尔的辩证法，从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的统一上，为我们阐明了商品和货币的本质和特性。商品和货币是资本的原素形式，透彻地揭示商品和货币的本质和特性，才能真确地进行资本和资本的各种发展形态的研究和勘察，这是马克思《资本论》理论大厦建立的根基所在。

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的统一，是马克思学说的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和特点，也是马克思的学术风格，这样的学术风格是任何一个严谨的、正直的、富有洞察和远见的，具有系统的理论说服力和感染力的、脚踏实地的学者都应该自觉遵循和弘扬的。

二

尽管西方不少学者不赞成马克思学说中的政治见解，但只要是严谨的、系统的、脚踏实地的，而不是东拉西扯的，脚跟浅浮的学者和历史学家，都会像马克思一样，对人类历史的发展，对历史进程的各种内容，赋予一种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统一的逻辑方式。

德国人类文化学哲学家卡西尔说，“在时间的不断流逝下面，在人类生活的千变万化后面，历史学家们总是希望发现经久不变的人性特征”。至于这样的人性特征是什么，它的夲型是一种怎样的逻辑架构，在西方学者那里是有各种不同的学术见解和阐述的。有马克思的以经济为本型的人性特征的逻辑架构，有尼采的以意志为本型的人性特征的逻辑架构，有弗洛伊德以性欲为夲型的人性特征的逻辑架构，有卡西尔以文化为夲型的人性特征的逻辑架构，有汤因比以文明为夲型的人性特征的逻辑架构，等等。

种种夲型的逻辑架构的涌现说明了什么呢？这是非常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的。

第一，种种夲型的逻辑架构的不断涌现表明了，历史进程是一个多维综合体，每一种人性特征的夲型逻辑架构都是一种历史进程的维相和架构，这样的多维维相和架构：

一方面，给出历史进程的种种逻辑架构的模态，如，马克思的以人的经济活动为夲型的逻辑架构模态，认为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和统一推动历史的进程；尼采以意志为夲型的逻辑架构模态，认为民族的和个人的强力意志主宰了历史的进程；弗洛伊德以性欲为夲型的逻辑架构模态，认为性欲的本能机制决定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本性；卡西尔以文化为夲型的逻辑架构模态，认为神话、宗教、艺术、历史和科学归根到底是符号文化的制作、发明和使用；汤因比以文明为夲型的逻辑架构模态，认为不同的文明形态决定了不同地域、国家和民族的历史进程，以及文明冲突。

另一方面，表明了每一种历史进程的夲型逻辑架构和模态，都是历史进程的一个维相，一种作用系统。不同的维相和作用系统都可以找到它们的历史材料和经验事例的证明，获得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的统一。如同骨骼系统，肌肉系统、消化系统、血液系统、神经系统、经络系统等等，它们都共同地以自己的维相和作用系统参与了和构筑了人的生命活动，这样，每一种以人性特征为夲型的逻辑架构都不是唯一的和绝对的。人类社会是一个多维构造的复杂系统，我们不能说，历史进程只能由一种维相，一种夲型的逻辑架构为根本、为唯一和绝对，而应当认为各种以人性特征为本型的逻辑架构都是极为重要的，它们以自己的逻辑架构多维地、共同地参与了和构筑了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此外，每一种人性特征为夲型的逻辑架构都不是孤立的和自我绝对的，它们是互为关联，互为作用和互为影响的，对于人类社会历史的进程都是不可或缺的。

三

讨论历史进程的各种本型的逻辑架构，并不是认为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可以随意编织的。综观各种历史进程的逻辑架构，即经济的、意志的、性欲的、文化的、文明的逻辑架构，它们是有一个共同的指向的。这个共同的指向是，它们都是人的主体活动和创造。没有人的主体活动和创造，所有的历史进程模态和逻辑架构都是不能成立的。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它的丰富多样的内容在本质上都是人的主体活动和创造。

以商品交换的历史进程而言，商品之所以具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货币之所以能够从简单的价值形态走向特殊的等价形态，进而走向一般的价值形态，最终以货币的方式实现完成了的价值形式，并不是一种纯粹的物的流程。纯粹的物的流程是物理的和化学的，是没有人的主体活动的加入和制导的，也就是说，没有人的主体活动加入和制导的纯粹的物的流程是不会产生商品交换和货币使用的。马克思的《资本论》中揭示了货币的四个阶段的发展形态，这四个阶段的发展形态实际上是和人类意识结构中的概念运作相吻合的，人类意识结构中的概念运作的特点是，它总在和物的经验联结中，推动人的观念和思想从概念的个别阶乘进阶到特殊阶乘，从特殊阶乘进阶到一般阶乘，由一般阶乘嬗变为根本阶乘，并以此反馈于经验活动中的物的流程，使物的流程进入各种发展形态。正是人类主体活动，人类意识结构的概念方式和概念制导，推动了商品交换和货币使用的实现。如果没有人的主体活动，没有概念方式的加入和制导，商品交换和货币使用的社会活动和历史进程都是不会和不能产生的。

由此，当我们讨论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的统一时，更为深刻的涵义是，这种统一的核心所在是人的主体方式，是人的主体活动和创造。商品交换和货币使用之所以在人类世界中产生而不在动物世界中产生，其根本的原因在于，动物世界的主体方式是没有概念加入和制导的，人类世界的主体方式是有概念加入和制导的。对逻辑必然和历史进程统一的理解和把握，更需要深入到人的主体方式的进一步勘察，从而使历史进程获得更为深入的以人的主体方式为统一的逻辑贯通。

当今世界哲学的发展在其主导上，已从古代的本体论哲学、近代的认识论哲学发展到了现代的主体论哲学，经历了三个基本的历史形态。主体论哲学的核心和精髓是从多维角度的勘察和清理中，更为深入地发掘人的主体方式的维相和架构，给出历史进程更为深入的逻辑必然的揭示和阐述。

主体论哲学的发展在西方学者那里百多年来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和丰富的理论成果，给了我们多方面的重要启示和指导。但综观西方学者对人的主体方式的勘察，在哲学理论的总体发展上始终有一个“阿碦琉斯之踵”，即缺乏对人的主体方式的生成和由来的经验历史进程的勘察。西方哲学从总体上来说是以先验为传统的，认为人的主体方式是纯粹先验的，是以纯粹先验方式整列经验材料和经验活动的，而始终没有从先验和经验的统一中深入勘察人的主体方式的生世和由来，并由此揭示人的主体方式生成和铸就的经验历史进程。

现代知识的大量涌现和聚焦已经使得哲学的视野可以投向人的主体方式的世俗的、经验的生世和由来的思考，在先验和经验的统一中，揭示人的主体方式，无论肉体、意识、心灵、符号、语言、认识、概念、本能、心理等等的主体方式和主体架构都是有它们的世俗的生世和由来的，有它们的生成和铸就的经验历史进程的，是在主体和客体的经验联结中发生、铸就、实现和激发的，并随主客关系的变化而发生变动和进化发展，生成新的主体方式的维相和架构的。

这样，对历史和逻辑统一的哲学思考，对历史进程的人性特征的本型的逻辑架构的勘察、研究和揭示，就是对人的主体方式的勘察、研究和揭示。一方面，需要从更为深入的勘察和清理中，发掘、揭示和阐述人的主体方式的更多维相、更多架构和新的发展趋向。另一方面，要深入到人的主体方式生成和铸就的经验历史进程的勘察，使人的主体方式获得自身的历史进程和逻辑必然统一的透彻说明。这是当代哲学的时代任务，也是历史学的重要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