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些逝去的日子/ 07 几枚硬币

“聚与散，幸福与悲哀，失望与希望，假如我们愿意品尝，样样都有滋味，样样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读完这句，突然想起首饰盒里珍藏了多年的硬币，值得回味的是妈妈寄托在硬币里的良苦用心。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把柜子上的小金猪喂得饱饱的，就算路边偶遇那一角的硬币，也是不敢弃之不理的。因为那是有悖于母亲口中的“积少成多”的。
记得年幼时，每逢过春节，长辈们都要给小孩子压岁钱的，钱是不多，却能让收到它的小毛孩儿开心一整年。于是这年刚过便盼下一年了。我那时自然也是期盼的，没有压岁钱没关系，一家人能围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也是好的，团聚实属难得。 记得那晚北国的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久违的清新，让人心旷神怡。鸡狗在院子里叫得欢，隔壁的鞭炮声吓得奶奶手里的烟袋锅猛地一抖，然后一阵傻笑。我是喜欢玩雪的，趁着母亲做饭的功夫，我堆了五个??。有大有小，像极了我们一家五口。没想到爷爷还准备了压岁钱给我。记忆中他是没有给过的。只见爷爷的大手紧握着，我费了半天的劲儿才掰开，但入目的却是那满手的老茧。奶奶不忍见我焦急 的目光，把五元钱塞进我手里，我哪是拿着轻薄的五元纸币，分明就是爷爷奶奶的疼爱，重量十足。那情景至今不敢遗忘，想起时便咀嚼一番。 总是像踩着日子的后脚跟一样，我对相聚情景总是漫不经心的，对离别的场面出奇的印象深刻。忘不了奶奶挥手时的神情，忘不了爷爷拄着拐杖留在土路上的背影，更忘不了妈妈把我那还没来得及捂热的压岁钱送还给奶奶手中的情景，我很气那五元纸币不由我支配，趴在冰冷的窗台上，冷风毫不吝啬地透过窗洞吹向我的脸颊，两行热泪瞬间冰冷。 其实母亲才是最有心的人。饭后她并没有往常一样勤劳，反而让我洗碗。我气恼地故意把碗碟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好在碗洗好了。摆放碗碟时，在柜子上发现了三枚银亮的硬币，她头也不抬地说：“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我也是在那次饭后明白了：劳动创造的果实最香甜。
再次收到她的压岁钱时我十二岁了，那时已有一年未见她，只是零星地从姨妈们口中得知她的消息。她病了，好多事都随着病情的加重淡忘了。我也开始懂事，不再想着什么压岁钱，只要能和母亲安静地住上几天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并不富裕的小院子里，井井有条地堆放着各种谷物。挤得脖子粗脸红的玉米们列队欢迎；圆鼓鼓的稻粒在稻穴里瞪大了眼睛，互相嘀咕什么；火红的辣椒挂满房梁，北风中前后晃荡。 不大的两间小平房里，简单的摆设和用具也叫人看出女主人定是个生活好手。母亲知道我喜欢玩捉迷藏，于是我前脚踏进，她后脚就让我找今年的压岁钱。像小时候一样，翻箱倒柜是要的，搜身行动也让母亲吃尽了苦头。闹累了，就躺在炕上，我和母亲谋划着给外婆一个惊喜。晚饭过后，无意中发现一个装满黄豆的手编土篮儿，里面有三枚银亮的硬币，这次我抢在母亲的前头说：“不能不劳而获嘛，今晚的碗我包了”。她笑了，笑得那样甜。我曾猜想，这几枚硬币定是那些不起眼的黄豆换来的。黄豆不是自家的，是后面大地里捡回的。
能躺在母亲身边，抱着她入睡是我童年里最大的期盼。那夜，像小时候一样，她喜欢讲故事给我听，我也爱听那些逝去的日子。有时候啊一夜很长，可有时又短的惊人，我只想多抱一会儿她，天就亮了。大清早她便起了床，生火做饭。炊烟袅袅，饭香阵阵。都说厨房里的女人最美，一点不假。因忙碌头发有些凌乱了，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到脖颈，那双巧手时不时地拨弄头发，烟雾中依稀能看清她那张白皙圆润的脸，太美了，我要是男人，定要取了她。
记不清何故非要回校，记不清她当时有多么的不舍，记不清她那天是怎样的模样，有句话却清晰地回荡在心底：“你的钱在你自己的口袋里，再大些，就是要记住挺起胸膛做人了。”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她边跑边说着。
晚自习突然想起母亲这句话，也是无意间摸到兜里崭新的，泛蓝的两百元人民币，猜不出她捡了多少被人遗弃的黄豆，猜不出她种了多少可以换钱的作物，猜不出她攒了多久……那一刻我没哭，任凭眼里眼泪肆无忌惮地打转，我用尽了力气捏紧衣襟，直到整个人开始发抖，捏到手心里冒汗，捏到那个学期结束。
不要活在过程之外，别等到忆起来难过。爱她就请深爱，且不离不弃，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