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创造 一个共同的未来

《3000年人类迁徙史》

罗宾·科恩（英）著，扈喜林译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3年2月

■柳中原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人类的终极哲学问题，罗翔戏称为也是保安的灵魂三问。对于罗宾·科恩来说，人类从哪里来，是他《3000年人类迁徙史》一书中蜻蜓点水般罗列出来的图景素描，让读者一书在手，看尽历史；而人类到哪里去，他无意也无力去回答这么宏大的话题，他不过是想为读者提供更丰富的历史观察角度，厘清纷繁复杂的人类迁徙动因，从而为现今世界的人口构成找到一个注脚。

作为牛津大学教授，罗宾·科恩主要研究的是国际移民文化及其社会影响，著作有《身份的边界：英国和其他》《全球侨民》等，《3000年人类迁徙史》是他面向大众的一个通俗读本。说通俗，并非不敬，恰恰相反，把专业研究写得通俗易懂，是国外学者，尤其是大学者必备的能耐——国内学者发论文写专著驾轻就熟，面向大众时就往往显得束手束脚——此书中没有佶屈聱牙的理论术语，足够丰富的知识点趣味盎然，对人类迁徙的分析让人大有启发，行文轻松，图片精美，没有学术积累的读者也会开卷有益。

人类的迁徙是个宏大的课题，既与大的历史事件息息相关，又是由无数自由意志的个体构成的共同行为，每一个远走他乡的人的背后，都有自己的充分理由与悲欢故事。历史学家所做的，是从纷繁复杂的原因中找到清晰路径，找到其中蕴含的时代信息并作出自己的判断和归类，通过他提供的解读视角，读者得以打开一扇广阔的历史大门。

在书名中加3000年的范围，是出于出版的需要，人类迁徙史显然不止这个时间长度。事实上，英文书名的副标题是The movement of Humankind from Prehistory to the present，考察的是从史前到现在这样的漫长时间。六万年前，人类远祖走出非洲，向其他大陆陆续迁徙，这已经是古生物学家、地理学家从各层面所验证的公论。然而，人类为何要迁徙，动力何来？人类的迁徙始于何时？为什么有的人迁徙，而有些人不迁徙？未来人口会停止流动吗？诸多问题的解答林林总总，罗宾·科恩以44个话题作了大致划分，基本涵括了人类迁徙原因的各个层面，比如谋生、探险、贸易、传教、饥荒、劳工输出、难民、留学、退休生活等。这是一次对人类迁徙史的答案汇总。

在我们的常识中，迁徙的第一动力，无非是为了谋生，为了足够的食物，更安定的生活环境，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是典型的例证。但在我看来，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对未知领域的好奇，才是人类深入骨髓的原始动力。值得注意的是，15世纪之后欧洲探险家和水手们对遥远地区的澎湃想象，最终开启了大航海时代，世界性地理大发现随之来临，最终带动了人类真正意义上的大迁徙。中国古人早早开启了对世界的探索，丝绸之路事实上就是欧亚大陆贸易与人员的流动之路，郑和下西洋客观上也是另辟了一条双向通道。相较于知名探险家开拓性、划时代的奇闻异事，通过陆路和海路将世界连在一起，是个缓慢而不着声色的过程，为建立贸易关系等大规模迁徙所需要的通信网络铺平了道路。

显然，人类迁徙史远非田园牧歌式的想象。如果生活如此惬意，何必远走他乡？并非人人都立志要做探险家的。众所周知，在人口大迁徙历史中，大西洋沿岸的奴隶贩卖就是一部人所共知的血泪史，深刻改变了非洲以及美洲的人口构成。而在《3000年人类迁徙史》中，印度的契约劳工弥补了我的一个知识盲区。1834年，奴隶制在英国大多数殖民地上画上句号，殖民者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替代劳动力，契约劳工制由此诞生，其中，大部分契约劳工来自印度次大陆。数量庞大的契约劳工被招募到缅甸、毛里求斯、马来半岛以及特立尼达等地方，代替以往奴隶所从事的工作。虽然契约的方式较之奴隶制已大有改善，然而微薄收入与恶劣生活条件，仍然让这种人口的无奈迁徙有如一曲悲歌。顺便提一句，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保尔的祖父母，正是当年被送到特立尼达的契约劳工。

古人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经济利益的追求大大促进了人类迁徙。近代之后，从国际性的流动来说，以英国工业革命为起点带来的大规模人口流动，深刻塑造了当今世界的人口流动趋势。南非钻石和金矿的发现，二战后欧洲经济迅速恢复，劳工输入成为大规模的历史现象。国家政府主动倡导的劳工输入，与以往的人口迁徙模式有大不同，其中，菲律宾对海外就业市场的培养与引导，是颇值得关注的现象。我们都知道香港有大量菲佣，而不太为人所知的是，全球有四分之一的海员来自菲律宾。主动向国外派遣劳工这一模式的核心理念，是在国外或公海上工作的劳工汇回国内的款项，远超他们在菲律宾国内的培训费用，是推动该国经济发展的重要途径。从文化、经济、政治角度来考量世界范围内包括劳务输出、留学、音乐等方式实现的人口迁徙，是罗宾·科恩此书给读者提供的一个观察点与知识点。

迁徙并非独立现象，而是广泛的世界“流动范式”的一部分。如今，世界范围的人口流动，与商品、资源、资金、概念、污染物、音乐、数据等现代生活各方面的流动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罗宾·科恩对人类迁徙史的多维度研究视角，摒弃了传统有关迁徙的狭窄定义，重在研究人口流动本身，这是他的开创性思路。《3000年人类迁徙史》中体现了这种观念上的变化，他讨论了音乐、游牧部落、传教士、朝圣者、士兵、探险者、国际学生、退休人员和游客等诸多方面的话题，意在启发散发式的思考。

考察人类从哪里来，目的仍然是要眺望人类往哪里去。罗宾·科恩是个乐观主义者，正如他所说，“自下而上的创造力，巧妙而无处不在地破坏了种族、文化和身份之间所谓不可逾越的边界。这表明，外来人口和当地人可以慢慢地创造一个共同的未来。”